我话没说完,手臂一挥,桌上的铁皮笔筒“哐当”掉在地上,铅笔、橡皮滚了一地,其中半截铅笔芯断了——
那是你用老檀木给我做的笔杆,说“檀木沉,握着稳,不容易急”。
你蹲下去捡,指尖捏着那截断芯,动作慢得像在拆颗精密的榫卯。
我看着你后颈的碎发,突然想起上周,你为了找一块匹配的木料,在仓库蹲了一下午,灰头土脸地出来,举着一块带疤的榆木说“你看这疤,像不像朵花?正好做镇纸”。
“你捡它干什么!”我突然拔高声音,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涌了上来,“这些破木头、旧图纸,根本没人在乎!我守着这些有什么用?”
你手里的笔杆,突然掉在地上,发出声闷响。
你没捡,只是抬头看我,眼里没半点火气,像蒙着一层水汽的湖面。
“累了吧?”你声音轻得像叹息,伸手想碰我的脸,却被我躲开——我的指甲在你手背上划了一道红痕,像一道没干透的墨。
你缩回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转身往门外走。
我听见你出去的动静,水龙头开了又关,接着是碗碟碰撞的轻响。
没过多久,你端着碗进来,是我爱吃的甜酒冲蛋,碗边还沾着粒糯米,像一颗没来得及擦的星星。
“先吃点东西。”你把碗放在我手边,热气拂过手背,暖得人发颤。
我别过脸,看见你弯腰继续捡地上的文具,捡起来的橡皮上沾着一点木屑——是你今早给老木门打蜡时蹭的,你总说“木屑沾在身上,就像老物件跟你打招呼”。
座钟又敲了一下,十二点了。
我盯着那碗甜酒冲蛋,突然想起小时候被先生骂哭,奶奶也是这样端着碗甜酒冲蛋,说“字写得歪没关系,心正就行”。
你把捡好的文具放进笔筒,又往我空着的杯子里续了点热水,杯壁上的水汽模糊了你的倒影。
“其实,我今天去看李奶奶了。”你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她给那只修复好的青花瓷瓶,插了一支干莲蓬,说‘老物件就该配老东西,急不得’。她还说,当年她爷爷修复古画,遇着不懂行的东家,就把画暂时收起来,等懂的人来。”
我没说话,指尖触到碗沿的温度,突然想起上个月你带李奶奶看我们新做的榫卯模型,她摸着模型的斗拱说“这木头会说话,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精神”。
“甲方那边,我明天去跟他们聊聊。”
你蹲在我面前,仰视着我的眼睛,睫毛上还沾着点木屑,
“我带上次修复的那扇清代木门去,让他们摸摸那木纹里的包浆,告诉他们‘老东西的好,得用手摸,用心等’。你不用急,急了就像打歪的榫卯,看着合缝,实则不经事。”
你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一块被摩挲得发亮的竹牌,上面刻着“缓”字。
笔画里嵌着细小的竹丝,像藏着一根定海神针。
“这是用祠堂那根被台风刮断的竹梁做的,”你把竹牌塞进我手里,“老篾匠说‘竹子要经三冬两夏,才能编出结实的筐’,咱们的手艺,也得经住这些磨。”
掌心的竹牌带着你的体温,暖得像一块小太阳。
我望着你手背上那道被我划的红痕,突然想起你总说“老木门上的划痕,都是日子留下的印,不丢人”。
“我不该冲你发脾气。”
我声音刚出口就带了哭腔,眼泪掉在竹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你突然笑了,伸手擦掉我脸颊的泪,指腹带着檀木的清香:
“发就发了,家不就是让你能发脾气的地方吗?就像那座老祠堂,梁柱能扛住暴雨,也得容得下檐角的鸟雀叽叽喳喳。”
你把那碗甜酒冲蛋往我面前推了推,“快吃,凉了就不好喝了。你看这甜酒,得发酵够天数才够味,咱们的日子,也得慢慢酿。”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像在应和。
我低头喝了一口甜酒,糯米的甜混着酒香漫开来,突然想起你在公司墙上写的那句话:
“修物如修心,急则损,缓则圆。”
此刻,再看那些被揉皱的图纸,突然觉得它们像群等着被安抚的孩子。
而你,就是那个总能找到合适榫卯的木匠,把所有的毛躁、焦虑,都悄悄嵌进温柔的包容里。
刚才整理桌面时,指尖突然触到竹牌背面的凸起——
翻过来一看,那截被我摔断的铅笔芯,正乖乖地粘在“缓”字下方。
你用透明胶水细细地裹了几圈,像给它缠了一层保护膜,断口处的铅灰看得清清楚楚。
旁边刻着个指甲盖大的“补”字,笔画圆润,是你特意放慢了速度刻的,说“急刻的字显躁,慢下来才稳当”。
我捏着竹牌往工作室走,看见你正蹲在废料堆里翻找什么,手里还攥着那支断了杆的檀木笔。
听见脚步声,你回头冲我笑,鼻尖沾着点木屑:
“找着了,这小块紫檀木刚好能补笔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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