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冲出绮楼到回温府,一路上温瑜近乎失语。
她缩在马车最里的角落,紧紧闭着眼,纤长的睫毛止不住地剧颤。车窗外的市井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模糊而遥远。
眼泪,是一滴也没有。
翠珠一靠近,温瑜就像被火燎到般,猛地一挥手臂将她推开,颠来倒去就那几个字:“我没事...我头疼...我累了...”
除此以外,再无他言。
翠珠见自家姑娘脸色白得骇人,又不见泪痕,倒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还强压着被冒犯的怒意。
她只当是武安侯夫人说了腌臜话,便挨着车壁劝骂:“姑娘您何等尊贵,何必跟那起子没眼色的计较?横竖您都是要做王妃的人了,她将来见了您,只有跪着回话的份。届时,想怎么拾掇她,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她喜滋滋拍了拍怀里鼓鼓囊囊的几个匣子,语气掩不住的得意:“奴婢将花春堂新出的花露和顶细的鸭蛋粉都包圆了,横竖是那位侯夫人当冤大头!她既得罪了您,合该出出血。您没瞧见,那面生的婆子脸都青了!”
翠珠一想到那婆子鼓着眼、腮帮子直抖却又不敢言声的憋屈样,心里便是一阵痛快的哆嗦。
她家姑娘马上是王妃了!日后巴结的人得从王府排到城门外去。
她这贴身婢女,地位自然水涨船高,是王府里一等一的体面人,说不准将来...混个有品阶的女官当当,让人尊称一声“姑姑”,那才叫光宗耀祖呢!
温瑜用尽全身力气止住颤抖。
翠珠的絮叨她一个字也听不进,脑海里只有小乔氏的声音在反复撕扯,每一个字都烫得她发抖。
幸好。
幸好翠珠被支开了,若让这贴身丫鬟窥见半分真相,她此刻连踏入温府大门的勇气都会溃散。
她如今,还比不上翠珠这个奴婢的出身清白。
马车刚在府门前停稳,温瑜不等翠珠来扶,几乎是跌撞着冲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府里奔。却在回院的长廊转角,猝不及防地撞见了正要外出的温恕。
她猛地刹住脚步,缀着南珠的锦绣鞋在青砖上刮出尖利的一声“刺啦——”。
温恕眉头微蹙,像审视一件有损观瞻的器物:女儿跑得钗环松散,几缕鬓发狼狈地黏在汗湿的颊边,脸上脂粉被泪水与寒风洇成几道浑浊的沟壑,面色潮红,底下却透着一股子惨白。
“成何体统!”他的声音里压着明显的不悦与不耐,“慌慌张张,你的仪态呢?”
温瑜的质问带着血腥气在喉头翻滚,被她狠狠咽了回去。
不能问。
一个字都不能露。
父亲既能做出这等悖逆人伦之事,又能十数年如一日地扮演对亡妻情深不渝的君子。此刻撕破他伪善的面皮,除了招致灭顶的怒涛,不会有任何结果。
大婚在即...大婚在即!
只要她不问,只要她还顶着“温阁老嫡女”的名头,她就还是那个尊贵无匹的未来赵王妃。
温瑜尚在茫然,身后的翠珠已按捺不住,抢上前带着哭腔告状:“老爷,您可得为姑娘做主!赵王府那聘礼...规制不成规制,成色不成成色,满京师都寻不出第二份这般轻慢的!姑娘心里委屈,这才——”
话音未落,温恕已脚步未停地从她们身侧走过,如同绕过两件碍事的摆设,只抛下一句硬邦邦的吩咐:
“送姑娘回房。”
那道身影裹着寒风,将无形的鄙夷与厌弃,狠狠掼在温瑜脸上。那句“你自己选的路便依你”,此刻抽得她摇摇欲坠的心口,一片血肉模糊。
她的父亲,连一句虚伪的宽慰都吝于施舍。那眉梢眼角的冷漠,写满了“咎由自取”。
温瑜的心,一寸寸凉透了。
她恍惚明白了:原来从小到大,那些她曾窃喜的、独一无二的偏宠,不过是父亲假借乔氏之手,施舍给她的一点“正常”的慰藉。
她在父亲眼里,与那个残废的兄长并无不同,都只是他需要摆在那里的、用以装点门面的器物。
或许,父亲当年只是想要一个健全的孩子,以免他日日面对一个跛足嫡子。否则,一剂药,便足以了结这个错误。
何等荒唐!
她曾经视若生命的完美无瑕、高贵出身、独一份的宠爱...竟全是窃来的荣光,精心排演的戏码。
她还以为自己因完美而备受珍视,原来,她是因这副完好的皮囊“有用”,才被容许活到今日。
她甚至比不上那个死掉的残废兄长。
至少,他是清清白白的嫡子。而她,是个永远见不得光、令人作呕的奸生子。
“姑娘,”翠珠眼见温恕背影消失,心疼地凑近抱怨:“老爷怎会这样,一点都不替您做主,那聘礼寒酸得——”
“闭嘴!”
话音未落,温瑜猛地转身,一记耳光狠狠掴在翠珠脸上。
翠珠彻底懵了,半边脸的掌印红得滴血。
姑娘...姑娘从未对她动过手,从来打的都是其他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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