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今日,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许母端坐厅中,眉眼含笑,一番话语显然是斟酌过的:“前些日子风雪阻路,怕扰了郡主清静。如今雪霁,特来问安。京师冬寒,不比应天,万望郡主保重贵体。”
她略顿了顿,话锋温婉一转:“我家正儿,心里甚是记挂郡主。只是怕贸然登门过于失礼,这才千叮万嘱,托妾身先行一步,替他向郡主问个好。”
她今日来打这头阵,便是专为那傻儿子铺路的。
虽说傻儿子之前话说得笃定,让她不必着急。可她心中却难真正安定,思来想去,仍是觉得亲自来探一探郡主的口风,方为上策。
心心念念的好儿媳,总要早些定下方好。
真真是,儿不急,母急。
一番话里话外,将自家儿子摆在最前头,话中深意,郡主一听便懂。
郡主笑得随和:“林夫人客气了。这般天寒地冻,难为你还记挂着我。家中上下都好?”
“托郡主的福,都好,都好。”许母连忙应道。
她抬眼细看,兴宁郡主年岁稍长,保养得却极好,面容丰润,眉眼间一派雍容气度,不见半分风霜痕迹。且笑容宽和,毫无宗室贵女常有的骄矜之气,反令人如沐春风。
许母心头大安——多年未见,郡主还是旧时那般的宽厚模样。
“父王素日在家,也时常赞许许大人风骨,称许家乃朝中砥柱。”郡主从善如流,含笑递出台阶,“若岁末年后方便,还请许大人与夫人,带着公子们一同过府小叙。沈园小厨的几样家常菜,聊以款待。”
成了,成了!
心头悬石啪嗒落地。
许母眼里喜色爆开,忙不迭垂下眼帘藏好,声音温婉恭谨:“承蒙郡主厚意,妾身一家感激不尽。届时定当携全家登门,好好拜谢。”
许母嘴上与郡主说笑着,目光却总不经意地飘向厅外。
她今日,可是带着儿子千叮万嘱的要紧事来的。
郡主一眼瞧出,许母这番心不在焉是心有牵挂,不动声色地对身旁的刘嬷嬷吩咐道:“寒儿这时辰也该歇晌起来了。叫她过来吧,给林夫人见个礼,问个安。”
许母心头狂喜,忙端起茶盏,抿住嘴角越咧越大的笑意。
她也不好直接去沈姑娘院中:傻儿子叮嘱过,郡主虽开明疼女,可沈园里毕竟还住着位老夫人。她虽是来探望未来儿媳,行事却需周全,方不叫人议论。
不多时,沈寒到了。
她进门先向许母盈盈一礼,而后在下首端坐下。
许母端着茶盏,笑吟吟地打量:呀,她这未来儿媳怎的清减了。下颌尖了,眼下浮着淡淡青影,比上回马车里匆匆一眼,瞧上去更显单薄。
“沈姑娘瞧着清减了,可是北地冬寒,还不太惯?”许母抿了口茶,将斟酌数遍的话缓缓道来:
“我家正儿,近来忙得脚不沾地。陛下有旨,要将罗公父女忠烈事修入史册,国史馆特地点了他执笔。他说,此乃恩师毕生夙愿,必得以心血为之,方能告慰泉下。”
她话里话外,皆是替儿子转达那份放不下的心:“他虽忙得晨昏颠倒,心里却总惦记着府上,怕郡主与姑娘在北方过不惯,这才再三央我来亲眼瞧瞧,回去了他才能踏实。”
沈寒眼帘微垂,复又起身敛衽一礼:“有劳夫人与许大人如此挂怀。”
许母忙起身虚扶:“好孩子,快别多礼。我今日来,一是给郡主请安,二来也是我自个儿惦记你。”
这个机会,可是她自己“求”来的。
说得更准确些,是她硬要过来的。
前两日,她无意间撞见鹿鱼在给儿子回话,语焉不详地回禀,说什么“沈姑娘瘦了”、“沈姑娘让二爷莫要担忧”、“沈姑娘好似昨夜哭过”....
听得她心头一揪,追问之下,儿子才说是沈姑娘为罗公平冤昭雪一事心怀感慨。
许母当即拿定了主意:这等探望安抚的事,由她这做母亲的亲自出面,才更显郑重周全。
郡主适时将话引回正题:“寒儿,方才我已邀林夫人,冬至后请许大人携阖府过来小聚。”
许母顺着话音,目光紧张又期待地落在了沈寒身上。
沈寒轻轻颔首:“母亲安排便是。”
心口暖暖的,那份沉甸甸的涩意,又被冲淡了些许。
许正每日都让鹿鱼来递话,顺便将她的近况带回去。
鹿鱼背得结结巴巴,但意思清晰明了:许正岁末公务冗杂,既要应对都察院述职,又要全力为罗公父女修撰史传,分身乏术,却唯恐她为故人之事郁结于心,这才坚持每日派人来看一看,她有没有好生吃饭、安睡。
她每日,都能收到他的消息。
而今日,他更是特意央了自己的母亲前来。
她明白。
这份未曾有一字劝她“莫要伤心”,却以最周全的方式包裹着她的悲伤,唯余理解与体谅的牵挂,她收到了。
许母得了这句准话,眼角眉梢的喜意再也掩不住,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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