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诚尚未来得及从同乡惨死的悲恸中抽离,这道念着“温家村遗孤”的女声,将他涣散的神魂猛地拽回。
他视线僵直地转向牢门外的黑暗,落在陆青与沈寒的脸上,连眼珠都凝固了。
“原来是你们!”钟诚咬牙切齿。
握在手里的绘影图形,近在咫尺的仇敌面容,催出他原始的凶性。
颓然悲痛的村民“钟大牛”蜷缩回暗影,属于“钟诚”的凌厉脊梁,在瞬间弓成一头蓄势待发的困兽,绷出全然的警惕与不死不休的敌意。
马氏边去扶丈夫,边扭脸转向牢门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姑娘,话我背得一字不差。我们能走了吧?宝儿...宝儿还在等我呢!”
钟诚猛地甩开她:“蠢妇!”随即转头看向二人,龇牙咧嘴:“两个小娼妇,用妇人作刀...好手段。老子早晚拧断你们脖子。”
傅鸣身形一动,陆青一把拉住他,冲着马氏温声道:“马夫人,外头马车已备好,你的儿子和安家的银子都在车上,赶紧离开京师吧。”
马氏浑身一颤,脸上强撑的笑比哭还难看:“我带我家老爷走,行吗?”
沈寒的目光落在钟诚身上:“马夫人,能让你带儿子走,一因你帮了忙,二因你母子手上,终究是干净的。香木之事,可以按下不提。”
“但他,满手血腥,永远都走不了。”
马氏缓缓扭头,呆滞看向钟诚手里那卷绘影图形——那一道道朱红断头线、和方才老爷的反应...方才争执的怒火与怨怪,此刻被一股灭顶的、纯粹的哀恸冲得灰飞烟灭。
马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崩溃叩头:“银钱、家产全都给你们!让我带我家老爷走吧,求你们了!”
沈寒目光刮过钟诚手中紧攥的图卷:“不妨猜猜,若温阁老知道:钟大牛不仅活着落网,还牢牢记得‘温家村’与‘温若竹’、‘阿末’,会怎么做?”
图卷在钟诚掌中嘶啦作响,“琴娘...”他声音枯槁得像深秋落叶,目光落在妻子茫然焦急的脸上,“你带宝儿,走。”
“老爷——”马氏哭着扑到钟诚身边,攥住他伤痕累累的手,颠来倒去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是说,就只是拿了香木吗?你说话啊...老爷,你告诉我啊!”
钟诚推开妻子的手,厉目扫向站立的几人:“走。这里的事,与你们无关。带着宝儿离开京师,回去...等、等我。”
马氏还在颤抖地伸手,想抓住最后一点温热。
钟诚却将她往后一搡,如困兽咆哮:“走!带着宝儿——走啊!!”言罢,他猛地别过脸,肩膀在阴影中剧烈地耸动了一下,又立刻死死绷住。
无咎上前,带走马氏。
马氏一步一踉跄地转身,嘴里反反复复呜咽着:“老爷,妾身走了...我带宝儿走了...”
“琴娘——”钟诚缩在阴影里低吼。
“记着!若将来听到任何关于我的风声...就告诉宝儿,他爹是病死的!他爹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从来没给谁低过头!”
“还有你...别太惯着他,”他压下汹涌的哽咽,细碎地嘱咐着:“好生教导他。书能读就读,读不进去,就学门踏实手艺。”
“若、若等不到我...琴娘,替我看看宝儿成家的样子...”
这个一贯凶狠如野兽的男人,此刻蜷起利爪,将自己摊出父亲与丈夫的一丝温柔。
马氏哭得肝胆俱颤,拼命点头,又疯狂摇头,整个人被巨大的悲痛撕扯得几乎碎裂。
陆青上前,扶住踉跄的马氏:“马夫人,你儿子还在等你。”
钟诚死死闭紧双眼。
他听见妻子远去时衣料的摩擦,听见她渐渐远去的呜咽,听见长廊尽头铁门关闭的轰响——
他始终,没有回头。
直到妻子的哭声彻底消失在长廊尽头,钟诚才缓缓睁开眼:“话,套到了,你们的目的,达到了。送我妻儿走,是你们该付的酬劳,咱们两清。”
傅鸣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审视他:“账,不是这么算的。”
“那还想怎样?”钟诚嗤笑,“是我家婆娘傻,信了你们。就算她什么都不做,你们这等‘正人君子’,难道真会对妇孺下手?”
他目光如钩,挨个刮过几人的脸,“在外头,我不过是偷盗贡品的家贼,我的口供,扳得倒当朝阁老?一个‘背主行窃’的罪名,他弃了我,便洗干净了。你们不会蠢到,真指望在我这儿能拿到什么吧?”
他见无人应声,背脊挺直,笑声里带上讥诮,举起手里图卷:“以为杀了这些人,就能扳倒我们?温阁老今日不倒,来日必会跟你们清算总账。我出不去,无非一死。可你们——”
他身体猛地前倾,镣铐哗啦作响,目光狠戾如兽:“休想从我嘴里抠出一个字。我宁可烂死在这里,也绝不会成全你们!”
他啐了一口,混杂着血丝:“查到温家村、杀了几条人命,就以为捏住了七寸?拿死人骨头当令箭...无知小儿,你们这套,还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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