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拿来刺激小乔氏的那张花笺,落款正是“温若竹顿首”。
她起初以为,那是温恕传情时用的表字。文人雅士,以此示风雅,再正常不过。
直到今日,贞烈祠前。
温恕被她和沈寒踹倒在地,官袍翻飞的一瞬——她看得分明,那绯红官袍的内衬衣摆上,以极隐秘的针法,绣着几丛青翠的修竹。
那绣纹藏在如此贴身之处,若非这般狼狈跌倒,绝无可能示于人前。
电光石火间,所有散落的碎片骤然串联:
温府书房前的翠竹林、幽篁院的竹林、他书案上青花玲珑瓷上描的竹纹...
原来,“温若竹”不是表字。
那就是他的真名。是他深藏于官袍之下、刻入骨血里的另一个自己。
是了...
士大夫及冠而字,交友称字以示敬。
可若温恕真出自温家村的流民军匠之家,籍册上有个大名便是规矩,何来‘表字’这等奢谈?如此看来,当年他写给母亲的花笺上,落款‘温若竹’便只可能是他的大名。”
只是,“温若竹”这般风雅的名字,与“温家村”的烟火匠气,格格不入。
小乔氏怔怔望着陆青。
一袭天青,在煌煌烛火下,是雨后初霁、远山将透未透时,天际那一抹微蒙的淡青。
记忆中,长姐就偏爱这颜色。她却从不喜,觉得又凉又疏离,有什么好。她只爱芍药般灼灼的红,所以嫁入侯府后,幽篁院里所有的帐幔、帘栊,都换成了最艳的霞色。
如今再看,陆青与长姐真像。都像雪地里执拗生长出的一竿青竹,柔韧里藏着宁折不弯的筋骨。
是将雨未雨时,湖心深处能涵纳一切风雪的,沉静的青。
“你真像长姐啊。”小乔氏脱口而出,“容貌像,气韵更像。你若不出声,简直就和当年那个,坐在窗下静静看书的人,一模一样。”
祠内长明灯的光晕漫过来,落在陆青肩头。那天青色便似活了过来,缎面流转着幽微的光泽,清冷如月下冷釉。
“不过...你与长姐,到底还是有些不同。”小乔氏努力将记忆深处,那个被她刻意封存、几乎褪色的影子拽到眼前,与灯下这抹清峭的轮廓仔细比对。
“嗯,”她沉沉点头,仿佛在对自己确认,“长姐是‘脆蓝’,像最薄的天青瓷冰裂前的釉色,静到极致,也倔到极致,美则美矣,一击即碎。而你...是‘沉青’。是深潭的水,表面静,底下却有筋骨,你能把自己护住。长姐盼你‘青出于蓝’,你做到了。”
“难怪,”她恍然般地摇了摇头,“我当时对他说,以你的性子捡到花笺,也只会沉默,而非声张。”
“可他一心要你死。”她扯了扯嘴角,“我那时竟还天真地以为,他是为了护着我,怕私情败露,会累及我的名声与前程。”
“如今再想...”
她仰起头,脖颈到下颌绷成一条脆弱的直线,“他是恐惧,恐惧这张与长姐如此相像的脸,会洞悉他自以为是的背叛。他无法忍受,自己最不堪的真相,被长姐的眼睛注视着——哪怕,只是酷似她的眼睛。”
陆青淡淡看着小乔氏。
这或许是她们之间,第一次剥开继母与女儿、姨母与外甥女、乃至血脉至亲的层层伪装,以赤裸裸的真面目相对。
小乔氏竟用了“私情”二字。
“你是不是,想问他的事?”小乔氏眸子里流动着近乎透明的光,“如今我们之间,再也用不着演戏了。只是可惜...我这些日子反反复复地回想,竟想不起他半点真切的事。”
她笑了笑,笑意里满是自嘲与荒芜:“从前怕他厌烦,我从不敢多问半句。他说什么,我便信什么;他不说的,我连想都不敢想。”
心头那座名为“温恕之爱”的巨山轰然卸去,留下的,不是轻松,而是一片庞大到令人心悸的空旷。
从前怕他厌弃,喜怒哀乐皆系于他一身,宛若傀儡。如今,那根自以为牵在手中的、名为“爱”的线,“啪”一声断了,才发现另一端从来空无一物。
所谓牵线,原是她一人在黑暗中,持着一根不存在的线头,独自起舞。
大梦初醒。
从前蒙住双眼甘愿不见的,如今洞若观火,纤毫毕现。
陆青看着她眼中被彻底掏空后的、近乎虚无的从容,不再绕弯:“他究竟叫什么?”
小乔氏唇边的笑意泛着苦涩。
“温若竹。”她顿了顿,“后来回京,就成了‘温恕’。没人知道从前那个名字。”
“为何改名?”陆青追问。
小乔氏目光飘向祠内深沉的黑暗,“他只说,从前的‘若竹’,是独属于我的。我那时竟真信了,以为那是他给我的...独一份的东西。”
陆青微微蹙眉,话锋一转:“他是绍兴人?”
小乔氏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会问及籍贯这等她从未深究过的琐事。
她蹙眉思索片刻,带着几分不确定,缓缓摇头:
“应该...不是。听他零星的口音...大约是苏松一带的人,像是苏州那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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