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春堂内,暖意融人,炭盆与热茶氤氲出令人松懈的气息,间或一缕清冷梅香,更易催人卸下心防。
马氏绷了数月的神经,在这突如其来的“安宁”与“认同”中,竟于两位陌生贵女面前,不自觉地松垮下来。
或许,是陆青眼中那份与她同源的恨意太过真切;或许,是那声“可救”给了她绝境中唯一的光亮。
她如今一无所有,反倒被逼出几分光脚不怕穿鞋的横心。
横竖已是绝路,对那害死长子、如今又见死不救的温家,她心里憋了多年的怨毒,此刻若能痛痛快快骂上一场,便是死了,也算先出了一口恶气!
见马氏骂得直爽,陆青赞许地轻轻一抚掌,随即顺势抛出疑惑:“马夫人真是快人快语!不过,外头人都说,钟管家可是温阁老的心腹臂膀,莫非...温阁老对你们也不好?”
将“钟诚”不着痕迹地换成了更显尊重的“钟管家”,陆青语气里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熟稔与随意。
“这个管家,也就温阁老,对我家老爷有几分面子情分罢了。”马氏撇撇嘴,脸上讥诮与怨愤交织。
“他那对儿女,何曾拿正眼瞧过我们钟家?使唤老爷,同使唤那些用老了的下人没两样!我们钟家,就是指着他家赏口饭吃才活到今日!”
她越说越顺溜,一脸鄙夷,话赶话地往外冒:“儿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女儿是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娇小姐!也不知我家老爷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对那温阁老死心塌地。我早就看透了,温家上下,都是捂不热的白眼狼!”
沈寒状似不解地问:“那钟管家,为何要对温阁老这般忠诚?”她顿了顿,用闲聊般的口吻道:“我倒是曾听人提过一嘴,说他们似是同乡,都来自一个叫‘温家村’的地方?”
马氏面露疑惑:“同乡?温家村?这倒没听我家老爷提过。”
她话语里带了一丝妇人般的不满,还夹杂着点对枕边人秘密的幽怨:“我家老爷对妻儿自是好的,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我们娘俩。可一沾外头的事,他那张嘴就跟蚌壳似的,撬都撬不开。”
“婚前总该问问他的底细吧?”陆青适当地流露出一丝同为女子的不解与关切,“这可是女儿家一辈子的事,岂能...这般不明不白就定了?”
马氏带了点自哂:“只听说是严阁老府上得脸的管家,婚事还是当时任吏部侍郎的温老爷亲自保的媒。我父亲只是个小知县,能攀上这样的亲事,全家都觉着是烧高香了,诚惶诚恐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多问半句。”
陆青目光一凝,敏锐抓住话中关键:“严阁老?可是那位已过身的前阁老严公?”
提到严阁老,马氏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含着敬重与感伤:“正是那位老大人,还有严夫人...温府上下,若还有算个人的,也就他们父女了。严夫人是真正的大家风范,待人宽和,处事公道。可惜,偏就好人不长命。”
沈寒轻声问:“马夫人与严夫人,看来是旧识?”
“旧识可不敢当。”提到严夫人,马氏眼神软和下来,语气里带上一丝卑微的荣幸,“那时温阁老还是严老的门生兼女婿,我家老爷在严府当差,我因此得以,见过夫人几面。”
“记得最真的一次,是我怀着老大,去府里给老爷送衣裳。”马氏长叹一声,满是感佩,“在回廊上撞见严夫人,她身子也很重了,见了我,还特地停下,嘱咐嬷嬷扶我一把,让人给我看座上热茶点心。”
“她是真正的大家小姐,那份气度是骨子里的。她看我和老爷的眼神,从来都是平平和和的,没有半点瞧不起。”
“就是可惜...”马氏语气一转,露出过来人的不屑,“嫁错了人。”
沈寒执壶,为她续上热茶,缓声问:“马夫人何出此言?”
“我瞧二位姑娘还未出阁吧?”马氏摇摇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笃定,“这男人心里装没装你,日子久了,一眼就瞧得出来。我可见过好几回——严夫人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在后头扶腰追着温阁老,而温阁老在前头走得脚下生风,头都不带回一下的。那背影,瞧着可真叫人心凉。”
她像是说起了街坊闲话,朝陆青二人一抬下巴:“这不明摆着么?当丈夫的,心里压根没她。不然,能让个身子那般重的妻子在后头撵着走?”
她轻嗤一声:“温阁老定是嫌严夫人腿脚不便,容貌也不算顶出挑,娶她,不过是图她是严阁老的独女,好攀高枝罢了!”
“为这事,我还问过我家老爷,”马氏翻了个白眼,“他倒好,让我少多嘴。可我是看严夫人真是顶好的人,才替她不值!唉,她要是一直在,好好教着,那温谨或许也不至于长成后来那畜生模样。”
“上梁不正,下梁能好到哪去?当爹的就是个攀高枝、脸上无光的,儿子能学出什么好?”
陆青见她提及旧事时情真意切,对严府上下颇为熟悉,顺势问:“听马夫人这般说来,当年与严府来往不少,想必...也有几位说得上话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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