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的红墙在二月的寒风里透着冷光，林阳跟着同事们穿过太和殿广场，耳边是导游讲解琉璃瓦的等级规制，可他盯着地砖缝里未化的残雪，总想起爷爷铁盒子里那些磨得发亮的硬币。新人峰会的横幅在大巴车前排晃悠，"筑梦中英，共创辉煌"的金色大字被车窗上的冰花衬得有些模糊，他却总觉得那八个字像根细针，扎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三天的北京之行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爬长城时，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张姐举着公司发的自拍杆喊他合影，"小林快过来，咱们这组就差你了"，他挤进去笑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烽火台墙砖上冻住的冰碴，突然想起自己签下父亲名字时那支颤抖的钢笔。游颐和园那天，昆明湖还结着薄冰，刘主管在湖边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干，明年就能去三亚开峰会。"寒风灌进衣领，他却闻到了爷爷灵堂里那股淡淡的香灰味。
回程的高铁上，同事们还在兴奋地讨论免税店买的围巾手套，林阳望着窗外掠过的冬小麦田，突然掏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短信："妈，我下礼拜辞职。"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解开了系了三个月的死结。
周一早上刚到公司，林阳就被刘主管叫进了办公室。主管桌上摆着他从北京带回来的稻香村礼盒，红纸上的"福"字沾着点雪水，在桌面上洇出片浅痕。
"听说你要辞职？"刘主管撕开包装袋的手顿了顿，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北京玩得不高兴？新人峰会多少人挤破头想进，你小子刚占着坑就想跳？"
林阳把辞职报告放在礼盒旁边，A4纸的白衬得红纸更艳了。"玩得挺好的，长城很壮观。"他想起站在八达岭上时，风把同事们喊口号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但我不合适这儿。"
"不合适？"刘主管拿起辞职报告，没看内容先翻到签名处，"你这三单做得多漂亮，大表姐的教育金，你妈的重疾险，还有你爸那单分红险，哪单不是实打实的业绩？新人里就你客户回访评分最高，下个月就能升业务主任了，这时候走？"
林阳的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布料上还沾着北京的寒气。"就是因为这三单，我才更得走。"他抬头时撞见主管眼里的诧异，突然笑了，"大表姐那单是妈妈求着买的，我妈那单是怕我实习期过不了，我爸...那单是用爷爷的丧葬费投的。"
办公室里的空气突然静下来，空调的嗡鸣声变得格外清晰。刘主管捏着辞职报告的手指关节泛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来："我当多大事儿。哪个新人没靠家里帮过忙？我刚入职时还让我姑买了份年金险呢，这叫资源转化。"
"不是一回事。"林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拗劲，"培训时说保险是爱与责任，可我怎么觉得像在演戏？每天晨会喊口号，说'要像家人一样对待客户'，转头就教我们怎么逼单；明明不合适的产品，非得说成'量身定制'。"他想起北京峰会那天，讲师站在台上说"要把拒绝当成前进的动力"，台下掌声雷动时，他却想起那个被他磨了七次的老太太，最后红着眼圈说"我儿子刚下岗，实在没钱"。
刘主管往椅背上一靠，从抽屉里摸出烟盒："你是不是觉得这儿太功利？年轻人，出来挣钱哪有不功利的？我跟你说，你现在辞职，能去哪？"他点烟时火苗窜得老高，"骑驴找马听过没？先在这儿干着，找到下家再走也不迟。再坚持坚持，等你签下真正的客户，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是坚持的事儿。"林阳望着窗外，楼下的公交车正靠站，裹着厚围巾的乘客们挤上车，呵出的白气在车窗上凝成雾。"我听不惯晨会时说'今天不逼自己，明天就被生活逼'，也学不会把'不好意思'说成'为你好'。这种天天喊着'改变命运'的氛围，太像洗脑了。"他想起爷爷总说"日子是一天天干出来的"，那双手刨了一辈子地，种出来的麦子穗粒饱满，从不用喊口号。
刘主管把烟摁在烟灰缸里，火星溅起来又灭了："你可想好了，现在工作不好找。"
"想好了。"林阳拿起桌上的工牌，照片里的自己穿着西装，笑得一脸僵硬，"我想找份踏实点的活儿，哪怕挣钱少点，晚上能睡得安稳。"他没说具体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心里那片被业绩压得发紧的地方，好像随着这个决定慢慢舒展了。
走出主管办公室时，晨会刚好结束，同事们举着拳头喊"加油"，声浪撞得走廊回声嗡嗡响。林阳把工牌放在前台，小姑娘抬头时眼里满是惊讶："林哥，你这是..."
"我辞职啦。"他笑的时候，感觉肩膀上的担子突然轻了，"以后常联系。"
走出保险公司大楼，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林阳摸出手机，给母亲回了条短信："妈，我辞职了，别担心，我想先歇歇，找份心里踏实的活儿。"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他看见路边的光秃秃的槐树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残叶，在风里抖得像爷爷生前总爱摇的蒲扇。
不远处的公交站台，302路车正缓缓靠站，和他第一天来面试时坐的那班车一模一样。林阳紧了紧围巾，朝着站台走去，风里带着冬天的清冽，这一次，他不知道下一站具体是哪，但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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