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仿佛能穿透衣衫,直窥内心。
被他目光扫过的人,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
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或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短暂的死寂之后,督护冯该第一个站起身,他身材魁梧,声若洪钟。
“末将冯该,谨遵桓公之命!愿奉桓郎君号令,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他是桓温旧部,对桓氏极为忠诚,早已看出桓冲非雄主,此刻自然顺势而为。
有他带头,皇甫敷等一大批军中将领纷纷起身,抱拳躬身:“愿奉桓郎君号令!”
这些骄兵悍将,平日里未必全然服从桓冲。
但对于这个年少成名、手段凌厉、更似其父桓温的桓玄。
却抱有,更多的期待,甚至是……畏惧。
文官这边,则显得有些犹豫,长史王忱眉头紧锁。
他是太原王氏旁支,对桓氏坐大,本就心存疑虑。
如今见桓冲竟要将,偌大权柄交给而立之年的桓玄,更是忧心忡忡。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看到满堂武将,那隐隐逼视的目光。
以及桓玄,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知道,此刻反对,不仅无用,恐怕立刻就会,招致杀身之祸。
荆州,早已是桓家的荆州。
其他文官见王忱不语,也纷纷低下头,算是默认为。
桓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缓缓站起身,并未立刻接受,众人的拜见,而是先对桓冲深深一揖,语气诚恳。
“叔父信重,侄儿惶恐。然国家危难,侄儿不敢惜身。”
“唯有竭尽驽钝,勉力为之,以报叔父,以报荆州百姓!”
这番话,既全了礼数,又表明了态度。
然后,他才转向堂下众人,虚扶一下:“诸位请起。”
“玄年轻德薄,骤担重任,心中实是忐忑。”
“日后军国大事,还需诸位前辈、同仁鼎力相助,群策群力。”
“方能使我荆州,在这乱世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声音清朗,语调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瞬间掌控了全场的气氛。
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血溅五布的政变。
权力的交接,就在这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汹涌的会议中,悄然完成。
桓冲看着,瞬间成为众人焦点的侄儿,看着他挥洒自如地,接受众人的效忠。
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卸下重担的释然。
也有权力旁落的失落,更有一丝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荆州的天,变了。
一头蛰伏已久的年轻猛虎,终于走出了牢笼,亮出了他锋利的爪牙。
而这场由西边匈人,带来的风暴,第一个彻底改变的,竟是这长江之畔的江陵城。
第三幕:九旒照
与桓玄外间府邸的肃穆不同,这间密室极尽奢华。
地上铺着,来自波斯的柔软地毯,四壁悬挂着,吴道子的真迹。
博古架上,陈列着商周彝器,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清冷而昂贵的芬芳。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密室北面墙壁前,设有一座紫檀木雕花须弥座。
座上,赫然摆放着,一顶九旒冕冠!
白玉珠串成的九道旒,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而冰冷的光泽。
纮、缨、瑱、紞,一应俱全,规制俨然,这绝非臣子,所能僭用之物!
桓玄已褪去白日那身紫色锦袍,换上了一袭玄色缣衣。
纹饰古朴,唯有衣领袖口,以金线绣着暗沉的云雷纹。
他独自一人,立于冕冠之前。
身形在跳跃的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映在墙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一颗颗冰凉的白玉旒珠。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迷恋,旒珠相互碰撞,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在这寂静的密室里,如同仙乐,又如同魔咒。
“父亲……”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缥缈,“你看到了吗?”
“这江陵,这荆州,终于又回到了,我们这一支的手中。不,不仅仅是荆州……”
他的目光,穿透那晃动的旒珠,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看到了建康的台城,看到了北方的中原。
看到了他父亲桓温,曾无限接近,却最终功败垂成的那个位置。
“你当年,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三次北伐,功勋盖世,却终究碍于名分。”
“碍于那些腐儒的议论,未能更进一步……”
“他们嘲笑你是‘赘阉遗丑’,讥讽你觊觎非分……”
桓玄的声音,渐渐变得冰冷,带着刻骨的恨意与不甘。
“就因为我们桓氏,并非王谢那般累世高门?”
“就因为曾尚公主,便被他们视为异类?”
他猛地攥住,一串旒珠,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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