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秋正色道："食君之禄，当守臣节。公门自有配马，何必惹人闲话？"
董汝礼点头称是："处世低调自然应当，不过该争的功名，却也不能含糊。"
跟在后面的青丝听到这番对答，不由偷眼打量林彦秋。董汝礼见状，折扇一合笑道："这是我四弟，年纪轻轻已是沧山县丞，将来必是朝廷栋梁。"
青丝早听闻董家乃京城望族，此刻得知林彦秋亦是董家子弟，眼中顿时泛起异彩。这般年轻有为的官老爷，若能攀附上......
林彦秋却无意显摆，只淡淡道："随意寻个清净处用膳便是，不必兴师动众。"董汝礼会意："既是你做东，寻常酒楼自然配不上。就你我二人，加上书童和青丝如何？"
林彦秋颔首，唤来随从刘力吩咐几句。刘力会意，躬身道："小的这就去谪仙楼安排，将三楼雅间清出来。"
出门时，青丝戴着帷帽，披着素纱披风，匆匆上了林彦秋那辆灰扑扑的骡车。坐在车厢里，她忍不住小声问道："大人为何不乘官轿？奴家还想着攒钱买辆鎏金马车呢。"
林彦秋没有作答，待骡车驶出巷口才淡淡道："本官并非豪绅。"
青丝察言观色，知道说错了话，一路上再不敢多言。
宴席简单，不过是些时令小菜。因有女眷在座，倒也其乐融融。酒过三巡，林彦秋率先起身："时辰不早，明日还要升堂问案，先行告退。横竖兄长也要去沧山，有事日后再议。"
放着如花美眷不留宿，偏要星夜赶回衙门。失望的不止董汝礼，青丝更是怅然若失。女儿家心思最是难测，先前百般忐忑，此刻见他这般离去，反倒生出几分不甘。
董汝礼知他性子，也不强留。这位四弟决定的事，向来不容更改。
林彦秋走后，雅间里剩下三人对坐。那女文书掩口轻笑道："东家，您这位兄弟当真俊朗，连奴家看了都不免心动。"
董汝礼把玩着手中的青玉扳指，冷笑道："就凭你们？莫说我这四弟看不上眼，便是见了我那婶娘——他生身母亲，你们这些庸脂俗粉怕是要羞得找地缝钻。"
这话说得极重。两个女子暗自不服，心想一个年近不惑的妇人，再美又能美到何处？董汝礼似看透她们心思，起身拂袖道："不信便罢。"说罢示意众人起身离去。
回到沧山县衙，林彦秋又埋首于案牍之中。这段时日简丽似体恤他公务繁忙，鲜少来扰，每日膳食皆由丫鬟小叶送来。那十全大补汤虽仍日日供应，分量却减了大半。后来才知，那日药效猛烈，原是简丽暗中加了三倍剂量。
不过这汤药确有奇效，连日批阅公文至深夜也不觉腰酸背痛。这夜终于将那份《野河沟乡游赏规划》批阅完毕。想起董汝礼的劝诫，林彦秋略一迟疑，终究是倔脾气占了上风，决意要将此事推行下去。打算择日赴省城，请说书先生在茶楼酒肆广为宣扬，重点便是这野河沟乡的景致。
赵嫣霓等乡官倒是准备周全，不仅罗列了各色山野时鲜，更筹划了"围猎野兔"的游艺。林彦秋暗忖，单是这猎兔一项，定能引来不少城中纨绔子弟。
翌日清晨，问过师爷陈振当日并无堂审，林彦秋便换了便服往野河沟乡巡视。赵嫣霓如今额头上俨然刻着"林"字，对林彦秋交代的差事格外上心。一行人往翠浮庵行去，沿途皆是忙着修葺的泥瓦匠，不时要绕道而行。
到了庵前，却不见大兴土木的景象，只有三五个匠人在修补院墙。林彦秋回首望向赵嫣霓，等她解释。
赵嫣霓会意，上前禀道："回大人，这修缮之事不知怎的传到了府学衙门和古董行耳中。他们递了帖子来，说要派懂行的来监工，需得支些银钱......"
林彦秋闻言冷笑，这些清水衙门的穷酸，闻着铜臭味就扑上来了。什么"保护古刹"，不过是变着法子要钱罢了。
"呵！"林彦秋冷笑一声，袖中手指捏得骨节发白，"这翠浮庵荒废多年，院墙倾颓时不见他们来管，如今我们要修缮，倒来伸手要银子？好大的官威！"
顾白山搓着手凑上前，赔笑道："林大人息怒。府衙有明文规定，他们也是照章办事。修缮古刹总要意思意思......下官算过了，不过五十两银子，给了便是。"
"顾大人好阔绰！"林彦秋斜睨着他，嘴角噙着冷笑，"五十两银子说给就给，眼皮都不眨一下？"
顾白山顿时面红耳赤，支吾着说不出话来。林彦秋冷眼瞧着，心下暗忖此事八成与这厮脱不了干系。
赵嫣霓见顾白山吃瘪，趁机上前添火："五十两也就罢了，可那礼部衙门开口就要一百两，说是新辟景点的立项费用。什么勘验、呈报，最后还不是变着法子要钱？大人总共才筹来五百两，这一下就去掉三成......"
林彦秋眉头紧锁："礼部又掺和什么？哪来的一百两？"
"还能是什么？"赵嫣霓愤然道，"说是要打点各路关节。申报文书要润笔费，堪舆风水要车马费，最后竟要一百两！大人您说，这银子给是不给？"
林彦秋一袭靛青官袍端坐案前，指尖轻叩黄花梨木案几，不动声色地问道："州府衙门那边，可有什么示下？"
赵嫣霓身着藕荷色对襟襦裙，闻言将茶盏轻轻搁在缠枝莲纹的茶托上，苦笑道："那些大人个个都成了锯嘴葫芦，逼得急了便推说是巡抚衙门的事，横竖不肯担这个干系。"
林彦秋眉间川字纹愈深，正待发作，却听赵嫣霓又道："昨日还有个《金陵旬报》的访事人前来，在醉仙楼摆了一桌席面，开口就要三十两润笔银，说是要给咱们县里的风物作篇游记。偏巧我不在衙内，是顾县丞接待的。"
烛花"啪"地爆响，映得林彦秋铁青的面容忽明忽暗。他冷冷睨着下首的顾白山："三十两雪花银，你就这么给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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