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璟没有回答侯景的话,也没有走向那高高在上的龙椅,而是随意地坐在了龙椅下方的台阶上,仿佛那金碧辉煌的宝座与他无关。
他先是有些费力地解开了下颌的系带,将那顶做工精良、却压得他脖颈酸胀的头盔取了下来,随手放在身侧,发出“哐当”一声轻响。接着,他又解下腰间的佩刀,连鞘一起轻轻搁在另一旁。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沉沉的、带着无比疲惫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的气势从刚才那个威严的征服者,瞬间变得像一个刚刚结束长途跋涉的旅人。
他就那么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微微俯视着被反剪双臂、强按着跪在大殿中央的侯景。阳光透过高窗,在布满精美雕刻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照着侯景狼狈的身影和刘璟平静却带着一丝玩味的侧脸。
“唉……”刘璟忽然没头没尾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抱怨,仿佛在跟一个老熟人唠家常,“行军打仗,是真他娘的累人啊。这一身行头,盔甲、衬袍、战靴,再加上这头盔、佩刀,少说也得有五六十斤重。整天披挂在身上,骨头都要压散了架。只有偶尔拿下来点儿什么,才觉得松快些。所以啊,我是真不喜欢打仗。” 他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向往,“我就喜欢穿着轻便舒适的常服,待在家里,陪着妻儿说说笑笑,听听丝竹乐曲,享受一下太平日子里的清福,那才是无上的享受。”
他没有质问,没有训斥,反而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行军之苦:“哪像现在,仗一打起来,成天甲胄不离身,连睡觉都不敢脱。这几日天又开始热了,稍微动弹一下,里头的衣裳就被汗浸得透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别提多难受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老侯?”
“你……你从关中千里迢迢,一路打到这建康城,就是为了……为了和我说这些?” 侯景费力地抬起头,脖颈上的青筋因用力而凸起,他脸上混杂着血污、汗水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嘶哑着声音问道。
他完全跟不上刘璟的思路,这和他预想中的胜利者姿态完全不同。
“当然不是。” 刘璟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只是碰巧见了你,忍不住抱怨几句。老侯啊,你仔细想想,你若是不造反,不称帝,我又怎么会来到这里?我又怎么能来到这里?” 他伸手指了指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是因为你造反,搅动了天下风云,所以我才来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你把我‘请’来的。”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语气像是点评一件艺术品:“嗯,不得不说,萧衍修的这建康皇城,是真的还不错,富丽堂皇,很是气派。可惜啊,金玉其外,防御力却不足。更可惜的是,守城的人太差,人心散乱,各怀鬼胎,我这才能片刻就攻破,一点儿也不稀奇。”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侯景身上,带着一丝探究,“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你下手居然这么绝,把梁室宗亲几乎给屠杀殆尽了?萧衍的子子孙孙,没剩下几个了吧?”
“怎么?” 侯景咧开嘴,露出沾染血丝的牙齿,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不杀干净,难道还留着你再来扶持一个梁室皇帝登基,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刘璟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那倒不是。萧梁气数已尽,扶也扶不起来。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干,最后倒是便宜了陈霸先那个龟孙子啊!他如今打着为梁室复仇的旗号,在吴地可是收揽了不少人心。”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实不相瞒,老侯,这么多年来,你成长的每一步,从到尔朱荣麾下,再到高欢那里,然后叛逃南下……我都是格外的‘关注’。我对你的‘关心’,甚至超过了我对我儿子刘英。”
侯景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怒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刘玄德!你他娘的还想当老子的爹?!你关注老子干嘛?你……你他娘的难道有断袖之癖,喜欢男人不成?!”
刘璟闻言,非但不怒,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笑罢,他摆了摆手:“也罢,也罢。老侯,看在你我‘相交’多年的份上,今天我心情不错,就都告诉你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侯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以为,当初在淮州,你能从慕容绍宗手下跑掉,逃到江州,是因为你腿快,你本事大?那是我刻意吩咐绍宗,让他‘网开一面’,放你一马。你以为,你能顺利渡过长江天堑,不是因为你给朱异送了那三十车财宝?错了,那是我让他收下钱,然后‘帮’你过江的。你以为,你后来北伐,能那么顺利地把萧衍派来的几万中军葬送掉,是你用兵如神?那是我让朱异在朝中运作,给你送去了那四万‘援军’让你败家的!不然,就凭你从北边带来的那三千残兵败将,你以为你真能打下这固若金汤的建康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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