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油灯的暖光顺着布达拉宫大殿的梁柱蜿蜒,把壁画上的飞天与格萨尔王传说映得忽明忽暗。松赞干布端坐在铺着整张白唇鹿皮的宝座上,鎏金的七政宝摆件在案头泛着沉光,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案角刻的八吉祥纹样,目光扫过阶下垂首的大臣们 —— 户部尚书的氆氇长袍沾着些许羊毛,外交卿的腰刀鞘上还留着出使泥婆罗时的磨损痕迹,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待议国事的凝重。
“布达拉宫的金顶已覆雪三次,大昭寺的释迦牟尼像前香火不断,” 松赞干布的声音不高,却像经幡掠过山风般清晰,“唐地的麦种在雅鲁藏布江边结了满穗,铁匠们也学会了锻造更锋利的腰刀。可诸位,你们摸着心口想想,吐蕃的根基,还缺了一样最要紧的东西。”
阶下一片寂静,只有酥油灯芯偶尔爆出的火星声。文成公主坐在松赞干布身侧的象牙椅上,素色的锦缎衣袖轻轻拢了拢,声音温婉却掷地有声:“赞普所言,正是文字。它是文明的骨血,若吐蕃没有自己的文字,便像雄鹰没了羽翼,有三桩隐患迟早会拖垮这方土地。其一、政治治理受阻。吐蕃疆域广阔,人口众多,需要制定法律、户籍制度、税收规则,无文字则无法记录政令、留存档案,会导致治理效率低下。”
她话音刚落,户部尚书便急步上前,双手捧着一个缠着密密麻麻彩绳的木架,绳结的颜色与粗细各不相同,在灯光下像一团乱麻。“赞蒙说得极是!” 他声音带着急切,指尖点着那些绳结,“为了记清各州的人口与青稞收成,我们已用掉一千三百七十二根绳 —— 红色记成年男丁,蓝色记妇孺,可绳结多了便会错乱,上月山南州的税收账册,竟因一根绳松了,少算了三百石粮食!”
大殿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松赞干布的眉头拧得更紧。文成公主继续道:“其二是外交受阻。前日唐朝使臣送来国书,满纸汉字我们只能靠译官揣测;我们回赠的盟书,只能画上山峰、太阳与骏马,象征吐蕃与唐永结同好,可使臣看了半天,竟问是不是要请他们共猎。天竺来的高僧带了《金刚经》,没有文字记录,只能靠僧侣口耳相传,前日我听闻,两位法师对‘空性’的释义,竟已差出了两种说法。”
“何止啊赞蒙!” 外交卿猛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去年去泥婆罗求亲,我们画了赞普的画像、布达拉宫的模样,可泥婆罗国王竟以为我们要献城,差点动了兵戈!没有文字,我们在列国面前,就像不会说话的孩童,太憋屈了!”
文成公主的目光扫过殿中悬挂的吐蕃地形图,语气添了几分沉重:“最后一桩,是文化难传。赞普统一吐蕃的功绩,如今只能靠游吟诗人唱诵;祖辈开垦农田、修建寺院的智慧,只能靠老人口述;佛教的教义、吐蕃的历史,若没有文字记录,再过百年,后人恐怕连我们是谁、从何而来都记不清了。”
“说得好!” 礼部尚书颤巍巍地站出来,手里攥着一卷兽皮,“这是我祖父传下的,记着松赞干布赞普父亲的事迹,可如今能看懂这些符号的,只剩我一人了!再没有文字,我们吐蕃的历史,迟早会像雪山融水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松赞干布猛地站起身,腰间的金带扣撞在宝座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走到大殿中央,目光如炬地扫过众人:“我吐蕃的勇士能踏平雪山,能种出满仓的青稞,难道就不能创造出自己的文字?我不要吐蕃像风中的经幡,吹过就没了痕迹!我要让后人知道,我们曾在这里建城、通商、信仰佛法;知道赞蒙为我们带来了文明,知道每一个吐蕃人都曾为这片土地奋斗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像惊雷滚过高原:“我要文字,要记录下吐蕃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段历史!要让千年后的人提起吐蕃,都知道我们来过、战斗过、辉煌过!”
阶下的大臣们纷纷跪倒,额头贴地,声音震得大殿的梁柱都在轻颤:“赞普万岁!吐蕃万岁!”
酥油灯的光映在松赞干布的脸上,他伸手抚过案头的空白兽皮,仿佛已看见上面写满了吐蕃的文字,正随着雅鲁藏布江的流水,流向千年之后。
文成公主广袖轻垂,莲步微移,腰间玉佩叮咚轻响,躬身施了一礼,声线如雪域融泉:“赞普,臣妾有一议 —— 吐蕃欲立文字,何不参照汉字风骨?”
松赞干布指尖摩挲着案上汉玉镇纸,指节分明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时眸光如鹰隼扫过殿中,缓缓颔首:“汉字确有玄妙。老辈传言,我吐蕃源自西羌,与汉人本是同源血脉。昔年山神与农神相争,山神一怒抬升高原,才令两地往来渐疏,终成两族。” 他话音落时,殿外忽有长风卷过,檐角铜铃轻响,似在应和这古老渊源。
文成公主闻言眸光亮了亮,广袖微展取出一卷绢册,指尖捻着绢帕一角,轻声诵道:“《后汉书?西羌传》有云:‘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别也…… 姜姓,炎帝之裔也。’炎帝乃汉人始祖,而‘姜’与‘羌’在甲骨金文中本是一字,羌人便是姜姓部落的游牧分支。再者,汉人的祭天祭山,与我吐蕃苯教的万物有灵,岂非汉藏同宗同源?便是言语间的核心词与语法,亦有诸多相近之处。依臣妾之见,参照汉字造字,实为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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