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外科医师不愿与他协同进行手术，那就先做脑部手术吧，等到做胸腹部手术的时候再另行拍摄CT。
“叶大夫，家属希望见见您。”
叶大夫闻讯一愣，这确实是个大手术，他作为主刀医生，在情理上应当去见一见患者家属。
“你们先做好术前准备工作，把冯然的头发剃干净，我去见见家属。”
说完，他疾步走出手术室朝门外走去。
在楼顶廊檐下坐着的那位妇人——谢家的保姆桂花婶，眼神空洞地坐在手术室外。当看到手术室的门开启，她立刻站起身，几步快跑上前向叶大夫迎去。
走近叶大夫，桂花婶脸上的焦虑与迷茫略有消退，看向叶大夫问道：“是您？”
叶大夫颇为惊讶地看着她，“您认识我？”
桂花婶摇摇头，“刚才我看到的，我从楼梯下来的时候，小少爷和然然躺在地上，您让医生先带走然然。”
“谢谢，就连我这个当妈的都做不到，从小到大，我把小少爷带在身边，凡事总是优先照顾他。那次事故里，他俩在一起，然然是被护在里面的，她的泪珠儿就这样直愣愣地滚了下来，她的眼睛明明睁着，泪水却那么突兀地流淌下来，但她似乎毫无察觉，说起话来声音都没有一丝颤抖。
“本分如此，我是下人，她是下人的孩子，我们依靠谢家生活，自然要优先考虑小少爷。但是今天……谢谢，真的感谢您。”
桂花婶深深地鞠了个躬，久久未能起身，她对叶大夫说道：“若是有您在，我也就安心了。”
说着，她转向身边的郑来顺护士，“签字的事是吧？我不识字，能按个手印吗？”
小郑护士愣了一下，而后点点头，“嗯，可以的。”
桂花婶按下手印之后，双手递给了小郑护士，泪水依旧在滑落，嘴角却硬生生挤出一抹微笑，“那就拜托您了。”
感受到叶一柏满眼的不解，沈来挑起嘴角，乐呵呵地说：“我过来帮你盯着病人的情况，也让俩娃跟着学点东西，那按压呼吸囊的任务就交给他俩啦。”
叶一柏点头应允，在那两位年轻医生态度敬畏而又满怀憧憬的目光中走向了乡间草房搭建的简易手术台。
王护理长已将冯娃那一头乌黑的发丝剃得一根不剩。
“病人已经麻翻了，气管插上了管子，随时都能动刀。”赵大夫语气庄重地通报着，话音刚落，那盏简陋的手术室无影灯便被点亮。
“我接手了。”
叶一柏接过王护理长递来的头灯，那是一款民国时期的金属制头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据说还是从西洋进口的，整个红石卫生院也就屈指可数的几盏。
这样的分量，短时间还能撑得住，但如果是一场持续一两小时的复杂开颅手术，医生的脖子怕是要吃不消。然而条件所限，没有更亮的无影灯，精细手术还得靠这头灯的辅助照明。
叶一柏深深吸了一口气，戴上了头灯，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老旧挂钟。
“酉时四刻，手术开始。”
随着叶一柏话语落下，手术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愈发紧张。大家深知今日这场手术非同寻常，他们正拼尽全力与死神争分夺秒，抢救生命。
“龙胆紫。”
叶一柏口中的“龙胆紫”，乡下人都唤作紫药水，通常用于手术前在伤口处标定和划线。由于冯娃未经详细检查就被紧急推进手术室，手术定位等前期准备工作只能现场完成，加之手头仅有的X光片提供的信息有限，叶一柏一时无法准确估测出血肿的具体范围。
于是，他决定预先设计多种开颅方案，并待钻孔探查后再从中选取合适的方案实施。王护理长手脚麻利地拧开一瓶龙胆紫，瓶口朝着叶一柏的方向。
叶一柏徒手蘸取少许紫药水，在冯娃的头皮上仔细地标记起来。
“你们学的是神经外科吗？”叶一柏一边精准定位，一边问那两个目光炯炯的小医生。
“不……不是呢，但我们希望能成为神经外科的大夫。”其中一个年轻医生怯生生地回答。
叶一柏望了他一眼，尽管他的脸庞几乎被口罩完全遮住，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但叶一柏仍能从那双眼中看出坚韧的志向和热切的期盼。
“嗯，早立目标，就能少走许多弯路。”叶一柏语重心长地说。
此刻的叶大夫身披手术袍，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再加上他在手术室内那股如长辈般威严的气质，使得他说出的这一番告诫之言，在场之人竟无一人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病人的伤势乃是冲击性脑挫裂伤，疑伴有急性硬脑膜下血肿及浅表脑内血肿。鉴于现有资料有限，我们只能依据病人神经反应、头部受伤的姿态、着力部位以及颅骨骨折状况来进行初步判断。”
叶一柏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这是在给俩年轻医生讲解实战经验。俩年轻人立刻挺直腰板，全身的神经都在传达着他们正在聚精会神倾听的信息。
不只是这两个小医生，手术室内除几位护士之外，其他的白大褂们也都悄悄竖起了耳朵聆听。毕竟在那个时候，神经外科可是个稀罕的专业领域。
大脑作为人体最为复杂精密的器官，神经外科手术的难度极大，因此对医生的要求极高，既要拥有坚实广泛的知识底蕴，又要具备极其精准熟练的外科技艺。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华夏大地，一名神经外科医生至少要经过六到七年的严格培训，才有资格独立开展神经外科手术；而在一九三三年的民国时期，全国设有神经外科的医院屈指可数。
而眼前这红石卫生院，自然是没有开设神经外科专科的。
“病人的着力点在后脑勺，并且右边瞳孔放大，所以我们要先从右侧着手。遵循先右颞、额部，再到左颞、额部，最后才是颅后窝和后脑勺的顺序逐一进行钻孔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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