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亦或者是一个人,便在这斗室之内,在这被时光遗忘的桌前,在这天地皆凝滞的寂寥里,沉默对饮。
烛火早已凝固在半空,烛泪悬而不坠,像凝固的琥珀,封存着最后一缕暖意。
窗外的风雪也似被无形的手按住,每一片雪花都保持着飘落的姿态,棱角分明,却再无半分移动的痕迹。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唯有两人呼吸间微弱的气流,在这死寂中划出几不可察的涟漪。
岁月没有流逝,却比流逝更显漫长,像一条干涸的河床,只余下风雪的残影。
桌子上的酒坛早已空了,坛口残留着几滴酒液,琥珀色的光泽在昏暗中泛着冷光,坛身的裂纹里,似乎还藏着方才饮尽时的余温与叹息。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吴界在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声音像从冻土深处挖出的石块,带着久未言语的滞涩,却又在寂静中激起一圈圈沉重的回响。
“在最后一次梦到你的第二天,我就知道……”李小雨缓缓放下酒盏,盏底与桌面接触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竟成了这凝滞世界里唯一的声响。
他凝视着曲潇湘,目光穿过她暮年沧桑的容颜,仿佛看到了时光长河中那个青葱的少女。
“她等的人,是我,也不是我。最有可能的,就是你了……所以……我,就是你。”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缓划过两人之间的空气,带着宿命的重量,将两个纠缠的身影叠印在一起。
“这不是我的本意。”吴界长叹,目光落在曲潇湘苍老的手背上,那上面布满了岁月的沟壑,像刻满了无人能解的符文。
他的双眼神色复杂,有无奈,有愧疚,更有一丝深埋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眷恋,如同深潭下的暗流,平静的表面下涌动着无法言说的波澜。
“可终究是发生了。”李小雨转头望着曲潇湘,眼中露出浓浓的不舍,像即将远行的游子,望着故乡的最后一缕炊烟。
只是即便再不舍,他也明白,自己要走了……这一生,要走到尽头了。
还有很多事情,等待他去做——或许是未写完的诗,或许是未归的故人;还有很多的人,等待着他,或许是窗前盼归的书香,或许是巷口等信的挚友。
可人力有穷时,他已经没有机会,去做要做的事,去见想见的人了。
这份遗憾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在心底,压得他连呼吸都带着滞重的痛。
“夙世因缘,当真避无可避么……”吴界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去,如同熄灭的烛火,泛起悲哀的同时,默默转身,抬手向窗外一抓。
指尖划过凝滞的空气时,竟带起一丝微弱的涟漪,随即一壶酒凭空而现,酒壶上还沾着窗外风雪的寒气,壶身的纹路在昏暗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似在等待被赋予最后的意义。
轻轻地放下后,吴界长叹中向前一步迈去,其身影在风雪中,渐渐模糊,如同水墨画里被水晕开的墨痕,终至消隐。
他尽管离开,可这天地的一切还在停顿之中,没有丝毫的改变。
唯有那壶酒静静地躺在那里,似在等待被人拿起,喝下,结束这漫长的停顿,也结束这纠缠的宿命。
李小雨沉默,时间停止中,没有了流逝,但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经历了千世轮回,久到每一秒都成了永恒。
他缓缓来到了曲潇湘的身边,轻轻坐下,像怕惊扰了这凝固的时光。
他闭上双眼,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像两片栖息的蝶翼。
在见到吴界那一刻,李小雨什么都知道了,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涌来。
拂柳山庄的桃花雨,东海的浪涛声,还有那些年辗转相遇时,彼此眼中的惊鸿一瞥。
这些记忆像散落的拼图,此刻终于拼凑出了完整的真相。
“那一年,那一天,我们相遇在东海的拂柳山庄,一场相斗,两棵桃树,我一生的落拓,就是从那里开始。”他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穿透时光的力量。
“岁岁年年,辗转相遇,只是你已没了当年的模样,而我……也没了当年的懵懂。这一生在凡尘相逢,就当是给当年的你我,一个体面的结局。”
他睁开眼,苍老的眸子里盛着万千思绪,却唯独没有了迷茫,“今后……”
今后怎样?李小雨没有说,也想象不出来。
他颤抖着右手,缓缓拿起了那壶留下的酒,酒壶的触感冰凉,却透过掌心传来了微弱的暖意。
他望着酒壶,望着曲潇湘,这一眼,似穿越了万古的时光,看尽了沧海桑田。这一眼,似跨越了轮回的边界,望穿了生死离合。
这一眼,便是这一世轮回的终结,所有的爱恨、纠葛、遗憾,都在这一眼中化作永恒的静止。
他拿着那酒壶,在无声的笑,笑里有释然,有悲凉,更有一种超脱的决绝。
他望着窗外,望着这他存在了七十多年的世界,窗外的雪、远处的山、曾经喧闹的街巷,此刻都成了凝固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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