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先沉吟片刻,目光掠过顾川苍白的脸,最终落在管家身上:“且先让他们住下吧,顾家在江南有庞大的家产,想来如今是在顾川名下,总归是兄弟一场,不至于连个落脚处都没有。”
这话听着是收留,可那顾家产业几个字,却像秤砣一样沉甸甸地抛了出来。
贵妇人眉头蹙得更紧,显然对这个安排并不满意,却又碍于丈夫开口,只得不情不愿地挥挥手,对着老管家,那语气仿佛在打发上门打秋风的远房穷亲戚:“西边儿还有一处偏院空着,我叫人收拾出来,你们暂且住下吧,府里自有规矩,没事别四处乱走。”
小橘的心,在踏入那处偏院时就彻底凉透了。
院子偏僻得紧,靠近后角门,几间瓦房破败低矮,墙角生着厚厚的青苔,檐角挂着蛛网。
一股子经年累月的潮霉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隔壁马厩飘来的牲口臊气。
所谓的“收拾”,不过是草草扫了扫积尘,丢下两床薄得透光的旧棉被。
屋里冷得像冰窖,唯一的炭盆烧着劣质的黑炭,烟气呛人,热量却微乎其微。
她用力搓着少爷冻得发青的手,呵出的热气瞬间变成白雾。
透过糊着麻纸的窗户缝隙,能看到远处正院灯火辉煌,隐隐传来丝竹管弦声。
那些光越是明亮,就越是衬得这偏院如同被遗忘的角落,寒冷而孤绝。
这府里的人,坏。
小橘在心底认定了。
那些穿着光鲜的丫鬟婆子,眼神像针一样,扎在少爷身上,也扎在她身上。
窃窃私语像讨厌的苍蝇嗡嗡作响,她们故意抬高声音议论着顾家如何败落,少爷如何病弱无用,言语间满是鄙夷和幸灾乐祸。
“瞧那小脸白的,风一吹就倒的样儿,怕是活不长咯……”
“什么少爷,寄人篱下的破落户罢了,还当自己是主子呢?”
“听说江南的家产早被族里瓜分干净了,国公爷心善才收留这累赘……”
小橘的心像被滚油煎着,一股怒气直冲头顶。
她猛地从正在浣洗的脏衣服堆里站起身,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对着廊下那几个嚼舌根的丫鬟大声道:“不许你们说少爷坏话!少爷就是少爷!你们懂什么!”
那几个丫鬟没料到这不起眼的小丫头竟敢顶撞,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哄笑起来,声音更加尖利刻薄:“哎哟,哪来的野丫头,主子都不吭声,轮得到你吠?”
“就是,一个下贱胚子,护主护得倒挺紧,可惜啊,你那主子自己不争气……”
“他不是!”小橘气得浑身发抖,小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少爷就是最好的!你们……你们坏!”
争吵声引来了管事嬷嬷,劈头盖脸将小橘训斥了一顿,说她不懂规矩,冲撞府里的姐姐们。小橘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挨着骂,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发了白。
回到屋里,顾川靠在冰冷的炕上咳嗽,脸色灰败。
小橘连忙跑过去给他拍背,递上温水。
“怎么了?”顾川喘息着问,他听到了外面的吵闹:“你眼睛怎么了?”
小橘用力摇头,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声音却哽咽沙哑:“没事,少爷,外头风大,吹迷眼睛了。”
她低下头,继续用力搓洗盆里那堆似乎永远洗不完的衣服,冰冷的皂角水刺痛了她冻裂的手指。
她不能哭,不能让少爷担心。
少爷的身子还没好利索,这府里又冷又坏,她得护着他,就像小时候他偶尔护着她那样。
起初的日子,靠着老管家带来的那点微薄积蓄,加上国公府每月象征性给的一点份例,虽清苦,倒也能勉强度日。
老管家像一棵老树支撑着这个小院,里外操持,尽力将少爷护在羽翼之下。
他教少爷识字,教他看账,也教小橘一些简单的规矩和女红。
然而,这棵老树终究敌不过岁月的侵蚀和这深宅的寒意。
在一个同样寒冷的冬天早晨,老管家没能再起来。
他走得很安静,像一片枯叶飘落尘埃。
老管家一走,这偏院最后一点微弱的屏障也消失了。
府里的管事立刻以用度紧张为由,裁撤了院里本就形同虚设的粗使丫鬟。
接着,每月的份例银子开始以各种名目克扣、拖延,送来的米粮、炭火更是少得可怜。
少爷顾川却似乎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或者说,他选择了某种逃避。
他变得沉默寡言,常常独自一人溜出府去,有时一整天不见人影。
小橘不知道他去哪里,也不敢多问。
她只知道,少爷回来时,身上常常带着酒气,眼神空洞,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少爷需要钱。
这个念头在小橘心里扎了根,她开始拼命地找活干。
浆洗房永远有洗不完的厚重衣物,冰冷刺骨的井水把她的手冻得通红肿胀,布满裂口。
厨房需要人手劈柴担水,沉重的斧头和装满水的水桶压得她稚嫩的肩膀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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