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声机的铜喇叭还在转,周胜却从油坊拎来个新物件——是台铁打的轧花机,轮子上还沾着棉絮。“陈老师托人从上海捎的,”他擦着机器上的锈迹,“说以后咱自己轧棉花,纺线织布,绣活的料子就不用愁了。”
二丫凑过去看,机器的齿轮咬合处闪着冷光,比她的绣针粗了百倍。“这铁家伙能比过纺车?”她伸手碰了碰,指尖被硌得生疼。
“咋不能?”周胜摇了摇手柄,轮子“咯吱”转起来,“一天能轧三十斤棉花,抵得上十个婆娘纺线。等织出布来,咱就绣‘轧花图’,让露西瞧瞧,咱的布是咋来的。”
正说着,胡小满举着封信冲进绣坊,信纸被风吹得哗哗响:“二丫姐!露西的信!说巴黎的展览火了,有人出天价要买‘拾麦图’!”
信里夹着张照片,二丫的绣品挂在水晶灯下,周围的洋人都仰着头看,有人还用手指着那双手。皮埃尔翻译着信上的法文:“露西说,这双手让他们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在田埂上捡麦穗的样子。”
王媳妇抱着孩子凑过来,孩子的小手在照片上抓挠,像是想摸那绣出来的麦粒。“真能卖天价?”她眼睛亮起来,“够给娃攒学费不?”
“不光够学费,”二丫数着信上的数字,“还能给学堂盖间新教室,再添台皮埃尔说的缝纫机。”
消息像长了翅膀,没半天就传遍全村。刘大爷拄着拐杖来绣坊,看着那幅“拾麦图”直抹眼泪:“没想到我这双老骨头,还能走出国门。”二丫赶紧给他搬了板凳,说要再绣幅他拾麦的全身像,刘大爷摆手笑:“别费线了,给娃们绣书包吧,让他们背着咱村的手艺去上学。”
说干就干。二丫带着姑娘们拆了旧棉被,弹成蓬松的棉絮,用新轧花机轧出棉线,再染上靛蓝、赭石这些土染料。周胜把油坊的空房收拾出来当织布间,陈老师写了“织布学堂”四个字贴在门上,村里的婆娘姑娘们轮着班来学,织出的粗布带着棉籽的纹路,糙是糙了点,却透着股子实在。
皮埃尔天天泡在织布间,相机里装满了穿梭的梭子、翻飞的棉线,还有姑娘们额头的汗珠。“这才是真正的‘中国制造’,”他对着镜头喃喃自语,“比洋布有温度。”他还学着纺线,手指被锭子磨出了血泡,却举着缠线的锭子拍照,说要寄给巴黎的母亲看。
福昌号的马褂汉子送来上海洋行的定金时,看着织布间的光景直咋舌:“你们这是要从种棉花做到卖绣品啊?”他指着染缸里的靛蓝布,“这颜色正,比洋布的‘孔雀蓝’耐看。”
二丫正在染布,手里的木槌捶打着布面,蓝水溅在围裙上,像开了片小蓝花。“这是用板蓝根染的,”她笑着说,“蚊虫不叮,还越洗越亮。你要不要带几匹回去?给你家掌柜的做件褂子,比绸缎舒坦。”
汉子还真要了五匹,说要送给上海洋行的管事。“对了,”他临走时忽然说,“王秀才回府城了,说想跟你订批‘学堂图’,给新办的女子学校当礼物。”
二丫心里一动:“女子学校?”
“就是教姑娘们读书写字的地方,”汉子比划着,“跟你们的织布学堂差不多,就是在城里,墙是白的,窗是玻璃的。”
皮埃尔听到这话,举着相机就往外跑:“我去拍女子学校的样子!”周胜拎着他的后领把他拽回来:“先把布染完,不然二丫要罚你绣十个太阳。”
染好的蓝布晾在油坊的院子里,风一吹哗啦啦响,像片会动的蓝天。二丫在布上画样稿,想把织布学堂的光景绣进去:姑娘们坐在织机前,脚踩着踏板,手里的梭子飞,窗外的玉米秆长到半人高,刘大爷蹲在墙角捡线头,像在拾麦穗。
“得加个钟楼,”皮埃尔指着样稿,“就像巴黎圣母院那样,尖顶的,上面有铃铛。”
“加个打谷场的石碾子,”周胜说,“城里姑娘没见过,让她们知道粮食是咋来的。”
二丫把两样都加上了,石碾子旁绣只老黄狗,钟楼顶上绣只灰鸽子,鸽哨用银线勾了个小圈,像真能吹出声来。
织布学堂的第一台缝纫机到了那天,全村人都来看稀奇。机器是黑色的铁家伙,带着个转盘,踩下去“咔嗒咔嗒”响,比手绣快十倍。王媳妇的小姑子最机灵,学了半天就会踩直线,缝出来的布边比手缝的还齐整。“这能绣活不?”她眼睛发亮。
“能绣简单的花样,”二丫摸着机器的针头,“但细活还得靠手。就像这染布,机器染得快,却没咱捶打的布有韧劲。”
皮埃尔抱着相机拍了整整一卷胶卷,说要把缝纫机和织布机并排的照片寄给露西,让她知道“老手艺和新家伙能做邻居”。
这天傍晚,二丫正在给“学堂图”绣玻璃窗,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出去一看,只见村口停着辆绿皮火车,车头冒着白汽,像头大铁牛。村民们都围着看,连老黄狗都对着车轮狂吠。
“这是……火车?”二丫手里的针掉在地上,她只在皮埃尔的画册里见过这东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