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下的老磨盘转了快百年,磨齿间的凹槽浸着代代人的汗味。王满仓蹲在磨盘旁,手里的玉米棒子刚剥到一半,指缝就被浆汁染得发黄。爹,这磨盘早该换了,镇上的电动磨粉机一刻钟能磨完咱一天的活儿。儿子王小轨蹲在对面,手机屏幕映得他脸上泛着蓝光,昨天张叔家买了台新的,说磨出来的面比这细三倍。
王满仓没抬头,指甲抠着玉米须子往地上扔:电动的哪有这老磨盘实在?磨出来的面带着股木头香,蒸出的馒头能多吃两个。他瞥了眼儿子手机上的短视频,画面里的年轻人正对着镜头喊家人们看这自动磨粉机,声音尖得像扎耳朵的针。
灶房里飘出葱花饼的香,李桂芝探出头:磨盘转不转了?晌午要蒸菜窝窝,等着玉米面呢。她围裙上沾着面粉,鬓角的白发别在耳后,露出手腕上磨得发亮的银镯子——那是王满仓年轻时用三担玉米换来的彩礼。
王满仓扛起半袋玉米往磨盘走,木柄磨得油光的推磨棍压在肩上,咯吱一声弯出弧度。王小轨跟在后面,手机镜头对着磨盘拍:家人们看这老物件,我爹说比电动的香,你们信不?评论区刷过一串仿古做秀不如机器的字眼,他嘴角撇了撇,把手机揣回兜里。
磨盘转起来时,石碾子与底盘摩擦的声漫过整个院子。王满仓推着磨棍走,脚步踩在磨盘边的凹痕里——那是几十年转圈踩出来的浅坑,像串刻在地上的年轮。王小轨蹲在旁边帮着往磨眼里添玉米,金黄的颗粒顺着木勺滚进去,转眼就被磨成带着麸皮的粉,簌簌落在底下的布兜里。
你爷当年就靠这磨盘供我念完小学,王满仓的声音混在磨盘声里,有年大旱,玉米收得少,他推着磨盘转了整夜,磨出的面够咱娘仨吃了半个月。磨盘转了三圈,他额角的汗滴在磨盘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又被碾子碾成了浅痕。
李桂芝端着饼子出来时,看见王小轨正对着磨盘拍特写,突然骂了句:拍啥拍?手不会动?没看见你爹快转不动了?王小轨被骂得缩了缩脖子,赶紧起身接过推磨棍,刚推半圈就一声:这玩意儿怎么这么沉?
王满仓笑了,皱纹挤成朵菊花:这才叫磨面,电动的那是,差着股劲儿呢。他接过磨棍继续转,磨盘的声里,李桂芝把葱花饼掰成两半,一半塞进王满仓嘴里,一半递给儿子,饼渣掉在磨盘边,很快被玉米面盖了层黄。
傍晚时,王小轨的手机响了,是镇上新开的农产品直播基地打来的:小轨哥,明天来试试我们的新设备呗?粉丝都说想看传统磨面和机器磨面的对比。他瞥了眼院里的老磨盘,磨盘上的玉米面还没收干净,像撒了层碎金子。
不去,王满仓听见了,把布兜里的玉米面往盆里倒,咱的面不愁卖,张婶李叔都等着呢。
王小轨没接话,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着回复:明天准时到。他看着磨盘边那串浅坑,忽然觉得爹踩过的脚印,像被时光钉在地上的钉子,而自己的脚,总想往没被钉过的地方踩。
二、铁轨亮,机器响
第二天一早,王小轨揣着袋玉米往镇上走,王满仓蹲在磨盘旁捡昨天的玉米渣,李桂芝追出来往他兜里塞了两个煮鸡蛋:跟人好好说,别耍性子。
直播基地在镇东头的旧仓库,门口停着辆印着助农直播的面包车。张经理迎出来,指着角落里的不锈钢设备:这是刚到的全自动磨粉机,你把玉米倒进去,出粉、筛麸、装袋一步到位。机器锃亮的外壳映出王小轨的影子,比家里的老磨盘晃眼多了。
我爹说这磨出来的面不香。王小轨摸着机器的进料口,金属的冰凉顺着指尖爬上来。
香不香,粉丝说了算。张经理打开手机支架,等会儿咱一边用机器磨,一边连线你家,让你爹用老磨盘磨,看看评论区站哪边。
王小轨刚把玉米倒进机器,手机就弹出李桂芝的视频电话。屏幕里,王满仓正往老磨盘里添玉米,推磨棍转得慢悠悠:你娘非说我磨得慢,要跟你比谁快。李桂芝在旁边笑:让他逞能,等会儿机器磨完了,看他脸红不红。
直播开始后,评论区瞬间涌进几百人。机器地转起来,金黄的玉米面很快从出料口涌出来,筛麸机同时启动,细白的面粉落在塑料袋里,不过五分钟,半袋玉米就磨完了。张经理举着塑料袋展示:家人们看这细度!一点麸皮都没有,蒸馒头绝对白净!
镜头切到王小轨家,王满仓的磨盘刚转了十圈,布兜里的面粉还没盖住底。他推着磨棍喘气的样子被怼在屏幕上,评论区刷起太慢了落后就得淘汰的话,偶尔有几条老磨盘有感觉的评论,很快被淹没。
爹,你歇会儿吧,王小轨对着镜头喊,机器都磨完了。
王满仓没抬头,推磨的脚步没停:急啥?好面得慢慢磨。磨盘的声透过听筒传过来,和机器的声撞在一起,像新旧两个时代在吵架。
中午,王小轨带着机器磨的面粉回家,李桂芝蒸了两锅馒头,一锅用老磨盘的面,一锅用机器面。王满仓咬了口机器面的馒头,皱着眉:没嚼劲,像嚼棉花。李桂芝尝了尝,又拿起老面馒头:是差着点,老面带着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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