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三那杀猪般的惨嚎还在大厅梁柱间回荡,混杂着骨头碎裂的余音,让所有人都头皮发麻。会馆的打手们脸色惨白,握着棍棒的手心满是冷汗,想上前又不敢。阿旺等人虽然觉得解气,可看着麻三那只软塌塌、形状诡异的手,喉咙也有些发干。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但依然努力保持节奏的脚步声从后堂传来。
“怎么回事?前头怎么闹成这样?”一个声音先传了过来,带着刻意压制的威严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人群分开,一个穿着藏青色绸面长衫、外罩黑色马褂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来。他约莫五十上下,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看起来像个账房先生或私塾夫子,正是泉州会馆的馆主,李文彬。
他一露面,先飞快地扫了一眼全场——看到被萧易松开后瘫软在地、捧着变形手腕哀嚎的麻三,看到头破血流被搀扶着的赵福,看到手持染血匕首、眼神警惕的林薇儿,最后,目光落在被众人隐隐拱卫在中央、神色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萧易身上。
李文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迅速舒展开,脸上堆起一层无奈又带着责备的温和神色。他快走几步,来到近前,先是对着周围的打手呵斥道:“都围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麻三扶下去!像什么样子!” 然后,他转向萧易,双手抱拳,微微欠身,语气诚恳:
“这位兄弟,还有这位姑娘,老夫李文彬,是这会馆的馆主。底下人不懂事,若是有什么冲撞得罪之处,老夫在这里先赔个不是。”
他目光扫过赵福,叹了口气,“看看,这都见血了。不管怎么说,动手打人总是不对。有什么误会,不妨先放开手,大家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谈,总能说开。都是离乡背井的同胞,何苦闹到这般田地?”
他话说得漂亮,姿态也放得低,周围一些原本义愤填膺的乡亲,脸上都露出些迟疑。馆主亲自出来“讲道理”了,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讲理?
但萧易看着李文彬镜片后那双看似诚恳、实则精光内敛的眼睛,心里只有一片冰冷。他接收的记忆碎片和这些日子在营地的见闻,足够拼凑出这位“李馆主”的真面目。
那些漂洋过海、怀揣微薄希望而来的华人,有多少一上岸就被会馆以“介绍工作”、“代为保管钱财”、“同乡互助”的名义,层层盘剥,最后沦为李文彬名下工厂、洗衣房、种植园里近乎免费的劳力?
他嘴里说着“同胞”,手上抽的成却比洋人老板还狠;他抱怨“工钱太高不利于工厂生存”,自己却住在宽敞的洋房里,用着银餐具。这是一条披着“乡谊”外衣、吸髓吮血的毒蛇。
“喝茶就不必了。”萧易开口,声音没有任何波澜,直接截断了李文彬看似圆场的话头,“今天来,只为一件事——讨个公道。”
他侧身,让出被搀扶着的赵福:“你们会馆的管事麻三,无故打伤赵福叔,头破血流,险些要命。这事,李馆主打算怎么交代?”
李文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迅速掠过一丝阴鸷。自他掌控这会馆以来,还从未有人敢如此直接、如此不给面子地跟他说话。尤其是在这么多“泥腿子”面前。但他很快掩饰过去,露出一副恍然又痛心的表情:“竟有此事?!” 他猛地转向被两个打手勉强架起来的麻三,声色俱厉:
“麻三!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权力随意殴打乡亲?我平日是如何教导你们的?会馆立身之本,在于服务乡梓,互助互济!你倒好,仗着一点小小的权柄,就敢如此胡作非为!”
他骂得毫不留情,仿佛真是刚知道一样。麻三疼得神志模糊,听到这话,又气又急,想辩解,却痛得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李文彬骂完,立刻又转向萧易,换上一副沉痛负责的表情:“这位兄弟,赵福老哥,此事确实是会馆管教无方,李某有失察之责。这样,麻三目无法纪,欺凌乡里,即刻起,革去他管事之职!永不录用!赵福老哥的一切医药费用,汤药调理,均由会馆承担!麻三的薪俸,也会先扣下来用作赔偿!李某在此,再次向赵福老哥,向各位乡亲,致歉!”
他说着,又郑重地拱了拱手。一番话下来,撤职、赔偿、道歉,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周围有些乡亲甚至低声议论起来,觉得馆主还算明事理。
萧易心中冷笑。好一个“失察之责”,好一个“革职赔偿”。麻三不过是条咬人的狗,废了也就废了。真正的黑手,是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馆主。但他也清楚,李文彬不是黑虎堂那种纯粹靠暴力立足的货色。他要维持会馆“公正互助”的招牌,要维持对大量新来华工的吸引力,就不能在明面上彻底撕破脸,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对方既然在面上给出了“交代”,自己若再咄咄逼人,反而可能让部分观望的乡亲觉得理亏。
萧易看了一眼疼得几乎晕厥的麻三,又看了看李文彬那张看似诚恳的脸,松开了原本虚握着的手(虽然麻三的手早已被他废了)。他淡淡道:“既然李馆主这么说,医药费拿来,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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