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他。”钟离一步步向他们所在的地方走过去，步履虚浮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摔倒。“你为什么要杀他？”
萧涂没有解释，他虽然跟陆生雪针锋相对时尽说些混账话，却也根本不希望长离仙继续耽搁在此。天上花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天上，来鬼堆里凑什么热闹。
“陆生雪，你可真狠啊。”钟离靠近尸身的时候踉跄了几步，到最后近乎是跌在了地上。
我和枯荣道就这么令你厌弃么，为什么宁可自毁魂魄也不愿接纳一段回忆？
钟离跪着搂起陆生雪的残躯，那里面的空荡荡的，就像她的心一样。
她听见萧涂说，“我不是陆生雪，世间再无陆生雪。”
世间再无陆生雪。
原来那些刻骨铭心的痴恋缠怨，都可以随着什么东西的死去变得不重要，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仿佛魂魄也跟着脱离了身体，居高而下地凝视这一切。
祂看见地上那个银发红衣的女人麻木又狼狈地落泪，不远处的恶鬼愤恨地看着女人和他怀里的尸体。
这里阴僻黑暗，隐于诡谲九幽，群魔乱舞，恶鬼作祟，是为不净之地，叛逆之所。
再往外，下尽九幽便遇燎华微茫，上穷天极可见天理昭彰。
凡间新至四月天，有草木隆生鸟兽鸣啼之域，亦有异怪森然邪祟乱世之处。
祂为什么在这里？
熊熊烈火中有数不尽的死魂亡灵哭嚎咆哮，怨毒憎恨欲将全世界都拉进火海中殉葬，如此生机尽绝险恶之象素来为祂不喜，亦为天道所不容。
“是天道错了。”
铲灭此界的想法刚出，她骤然想起有谁说过这句话，悚然一惊回神后发现脸上冰凉一片。
花神……竫？
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将要破土而出。
怀里的人白衣胜雪，清隽的脸上还带着些微笑意，就像只是沉沉睡去。
这个人是她熟悉的，姿态也是她熟悉的，可现在看起来却那么陌生。
连她自己也变得陌生。
“你走吧。”明明是萧涂赢了，他却半点高兴不起来。陆生雪来演这么一出借刀杀人泼脏水的戏码确实是出人意料，但没关系，待到此间事了还能活着的话他可以跟阿离慢慢解释清楚。
可惜现在哪怕被误会他也不能提前解释，钟离这个死心眼万一要与他同生共死怎么办。明明表现得冷漠至此，这个笨蛋还是追了过来。
仙道贵生，鬼道恨生，殊途怎可同归。
陆生雪和他一体两面，仙君冥尊看似势均力敌，可萧涂知道那不过一段过去的执念。飞琼君才是那个被割裂抛弃的存在，就算他们合二为一，剩下的也是萧涂。
不用钟离陪他去趟那尸山血海，萧涂也好，陆生雪也罢，都不过是长离仙姬漫长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场情劫，等劫数过去，她便还是那个喜乐无忧，道心清明的长离仙。
如果冥尊注定与冥界共存亡，那么该遭天谴的，只有萧涂一个便够了。
想解释却不能解释，连自己亲生儿子的情况都不敢问，实在是噎得很。
钟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为什么你就不能再等等我呢？你知道我有时候反应很慢，你就不能再等等吗？”
萧涂眉头紧锁，望着那泪人似的小花仙，她看起来难过极了。
钟离确实很难过，心里的酸涩全都争抢着涌上眼眶，“你答应过我的，明明，明明答应过我的。”
为什么会哭？为陆生雪死？为萧涂修鬼道？
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是。
她的满腹委屈跟生死与大道离得太远，仅仅是一个被自己丈夫背弃了承诺的女人在发泄情绪。
她知道她不该生气，这毫无道理，陆生雪等她等得太久太久，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久，飞琼君自她未发芽时就在勤勤恳恳地种种子，但是面对自己爱人的时候谁能尺直规正地去讲道理？
陆生雪那么爱她，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
已经答应过会等了呀……
她回来了，只是时间稍微久了些，但她总会回来的。
为什么自己总是留不住珍重的人？
钟离脸上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淌，“就因为我不是神，所以才始终护不住想要保护的人？”
萧涂狠下心肠说：“钟离，回你的天界去。”
“天界……我去过天界。盘桑给了截长离枯枝，说是能借此沟通过往，我把它养活了，一直插在头顶，却从没想过要什么过往。”钟离的手抚上陆生雪发间的玉簪，“因为我已经有了最好的过去，花神也好，司鸿也罢，都跟钟离没有关系。我没生出道心，就不一定非要走枯荣的路，另立鬼道也无不可，可你怎么就非要赶我走呢……”
长离花天生归属枯荣道中，她既然已经成仙又怎么可以走入这无边血海。
萧涂问她，“你一个仙家，拿什么去立鬼道？”
钟离扯起嘴角，“是啊……我是长离仙。”
只是钟离，不是花神，所以我对什么都无能为力。
“仙姬。”萧涂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心像是被粗糙绳子狠狠勒紧，他不再看她，只恨声强调：“你回去吧。若无再见之日，便当你我从未相逢。”
“从未相逢……”钟离茫然地重复着，破涕为笑后又重复了一遍，“从未相逢？”
她抱紧怀里陆生雪的尸体，眼中茫然退却，变得狠戾起来，“是你先招惹我的，是你说要娶我为妻的。从未相逢？你想得美！”
穿着红衣的女人抱着丈夫的尸身站起来，披散的银发在火光中利如坚刃。
“想摆脱我……”她艳极的眉眼透出疯狂的意味，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狰狞恐怖，“做梦。你永远都逃不出枯荣道。”
亡灵的法度本就该由枯荣去定，从前她害怕自己成了花神竫就再也做不了钟离，如今萧涂抛弃过去弃得干脆，她又还有什么值得顾虑的。
不过是枯荣道主罢了，从前她当得千万载，如今只是继续。
留下那句话，长离仙抱着爱人的尸体离开了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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