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陆生雪问，“你也有认真的事么？”
花神想了想发现已经记不大清了，“有吧……忘了。”
可以轻易忘记的事能叫认真么？
她把什么都憋烂在心里，看起来逍遥自在无忧无虑，但陆生雪见过钟离望着漫天星野发呆的侧影，她的脸上带着很寂寞的神情。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听起来很潇洒，其实也很孤单，几千上万年来都在独身而行，一次次地遇见，一次次地告别。
是不动心，还是不敢动心？
钟离，终离，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悲观。
陆生雪难得没跟她对着杠，反而说：“我也想能帮上些忙，你烦恼的事情偶尔可以说给我听。”
钟离笑吟吟的依旧没个正经，“哟，小嘴这么甜呀，那快给我亲一口。”
这家伙说着还作势往下努嘴，一副死皮赖脸要亲人家的样子。
陆生雪偏开脸，“你给我下去。”
钟离嘿嘿道：“我不。”
陆生雪眉头紧锁，“下去！”
钟离蹬鼻子上脸地说：“就不！”
一到这种时刻就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把所有人都推开，想寻她的二两真心比得证大道还难。
陆生雪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想说那就不说，何必故意做出这般姿态？”
她是神灵，又是道主，全世界都应该为她让路，凭什么是她将自己活得荒唐又可笑。
看着那双干净的眼睛，钟离不再撒娇卖痴，他的气质太具有欺骗性，明明生前也是个杀人如麻的角色，偏偏又长得这么纯良。
或许是因为心是干净的，眼睛才会干净。
钟离转而道：“陆生雪，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实现却一直没能实现的心愿？”
陆生雪说：“你以前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钟离便问过陆生雪的心愿是什么。
花神皱着脸略有些苦恼地说：“是么……我又忘了。”
她忘记的事情可太多了。
陆生雪以下犯上摸起她头来，“你还记得什么？”
钟离道：“我记得那天在鬼宅之中你说天道错了啊。”
是钟离将陆生雪抓回来的那天，她逼着他亲眼看修士度化阴鬼，却又单单保下了他的命。
被击败后的陆生雪一遍遍问为什么。
还是男相的钟离轻笑了下，语气讽刺地说：“天定如此。”
阴鬼管不住自己的，就算一时不作恶将来也会为恶。
陆生雪说：“是天道错了，鬼的存在就证明死处也余生机。”
钟离看了他许久，随后对陆生雪道：“记住你说的话。”
必死之局真的还有生机么？
如今的钟离坐在他腿上，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面具，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之前我与明霄说希望你能成神，这话不是随口糊弄他的。你接受了我的躯体就得证明给我看是天道错了。”
他们距离这样近，却又隔得那么远。
陆生雪宛如一拘清凌凌的水，钟离抱着他便拥抱着这些年里难得的清醒。
她也觉得是天道错了，却不知司鸿究竟错在哪里。
司鸿说她心有尘秽……如果真是被感情干扰了理智，那么对错就不能由她评判。
然而真的是她错了吗……道主就只能成就无情之道？
陆生雪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鬼类。”
钟离摇头，“我跟鬼类又没什么血海深仇，只是有始必然得有终。如果大家都想活，最后肯定谁都活不了。”
陆生雪问：“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知道。”钟离说，“就当是我对你一见钟情吧。”
陆生雪心想或许是她始终对鬼类心存一两分怜悯，“枯荣道是怎样的？”
钟离眯着眼睛想了想，手指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圈，“是种子发芽长成大树之后枯萎。”
周而复始，繁衍不息，在规则的指引下荒芜的世间一步步发展至欣欣向荣的境地。
陆生雪道：“那可不可以让枯萎的大树重新发芽？”
“不行。”钟离说，“碎石成沙易，聚沙成石难。若是所有生灵都像凤凰一样涅盘，天地灵气无法循环，最先倒霉的便是我们这群神灵，为填补灵气自己就得先完蛋，之后是修道的各族再也无法进益。一代一代这么延续下去都将沦为凡物。”
陆生雪沉默。
钟离又道：“不说那么远的事，枯荣道若要走出这一步，首先便是要与天地间所有的修真者为敌，毕竟不是所有老东西都觉得死活无异……天道就绝对不会放过我。”
天道不肯放过司鸿，当然也容不下她这般挑衅。
“你不一样。”钟离用鼻尖顶着他的，零距离亲密接触时她的话里却满带威胁之意，“你用着我的身体也是寄人篱下，除非走出自己的一条路，否则早晚都会死在我手里。除了一直往前外没有别的选择。”
也没有别的羁绊。
钟离想看他变强，想看到因执念而生天资欠缺的鬼物也能走上修行一途。
司鸿帮她捋过因果后说她杀劫临身，花神不惧生死，却也想知道死劫逢生的奇迹能不能复刻。
如果岺峮可以，别的阴魂为什么不行？
既然大家都行，那她是不是也该鼓起勇气去争一争命？
“谢谢。”陆生雪没有怨恨钟离的狠心，大家把话说开坦坦荡荡地相处反而更加自在。
最开始他是恨过钟离的。这个恶劣的神祗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救下的鬼被度化。钟离要让他认清事实，陆生雪能救下一鬼，却救不了天下所有的鬼。
能救一时，却救不了永远。
规则在那里摆着，矛盾永远不会消除。该活的不必救，该死的活不了。
钟离帮他是有所期待，那陆生雪也有了努力的方向。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拥有能够报偿的机会他反而觉得心安。
每一次都是钟离伸出援手，总是充当保护者角色的陆将军始终无法习惯。纵然他们之间的差距如隔天堑，但陆生雪私心里也想要保护保护她。
藏匿于神身的厉鬼送出祝福：“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那些潜藏于暗夜中的血影终有一日也该得见光明。
陆生雪在她额间印上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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