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你现在其实是最关键的人，在这一时期，不稳定因素有很多，很容易就触发影响，而你本来其实是对这些因素最熟知也最敏锐的人，如果连你也失去了冷静的思维，江依依的压力只会更大，她处理起压力来，方式就不太好了。”
“我很冷静。”
皿禾的吧台一角，听楚陶然这样说，顾赋之手里举着一杯柠檬水，嘴唇在杯沿出停了几秒，利落放回吧台手边，推了一下眼镜，迷幻光线里，顾赋之的眼睛也是同色的：“楚先生，你的手表腕带很紧。”
楚陶然放在吧台一侧的手指微微振动，顾赋之不说的话，他还真没发现自己今天的表带比往常进了一空，握手成拳时，肌肉便受到束缚。
“她睡眠怎么样？”
楚陶然明显是在时间上有所焦虑。
“白天有好几次小睡，半小时左右，晚上睡得比较早，十点多，一般看书看着看着就瞌睡了，但是早晨醒得特别早，一般四五点，但并不急着起床，算起来其实也还好……”
“相对于以前的她来说是还好。”顾赋之从外衣里拿出了一个轻薄的记事本，按出了圆珠笔，低头边记边写道，“但是深度睡眠恐怕还是成问题，她这样要是普通人的话也不会特别严重，但是对于孕妇来说……”顾赋之抬头看他，“不是好现象。”
楚陶然脸上几乎没有波澜，只是他腕上正传来丝丝轻微的刺痛。
“兴趣怎么样？除了看书，最近有什么沉迷的吗？电影？音乐？嗯……婴幼儿用品？”
楚陶然摇摇头：“都没有，只是好像比以前，在书上花了更多的时间。”
“什么书？哪种类型？”
“没有固定的门类，文学作品，科普读物，名人传记，艺术欣赏……还有一些童书绘本，插花设计……”
“嗯，新书还是旧书？”
“旧的，朋友送了一些绝版旧书。”
“不是，我指的是她最近看的书，究竟是她以前看过的，以前没看过的？”
楚陶然沉思片刻，道：“大部分是看过的，她近期没有买新书，除了朋友送的绝版，她只是把家里原有的藏书拿出来翻一翻。”
顾赋之保持原姿态几秒，低头把这个记了下来。
“那你注意一下，她很不稳定，不然不会是通过看旧书来稳定自己。”
“什么意思？”
“嗯，我简单告诉你，已知的内容是明确的，哪里转折，哪里圆满，她都一清二楚，所以读起来很有安全感，没有丝毫意外和出人意料的刺激，这是她潜意识里的行为，借以尽可能让自己保持稳定情绪，也是在变相地欺骗自己，让情绪系统误认为自己还挺有心态上的控制力……是我很早以前发现的，她状况不错的时候看拉美文学，波动大的时候就随身带着一个口袋本的《边城》。”
楚陶然眨了一下眼睛。
顾赋之看完他后，低头又在本子上写：“看来是至少已经把《边城》读三遍了。”
楚陶然没说话，把腕表松了一节下来。
“有大哭过吗？”
“大哭……”
“或者情绪比较激烈的时候，说话声音比较大，语速很急，指责他人，小题大做……”
“有。”
“方便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事吗？”
“不方便。”
“好的，那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她也就是一阵情绪，激动过后能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理智地梳理清楚，之后就是……会有愧疚心理，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在给人添麻烦……”
“那你觉得困扰吗？”
“当然没有。”
“麻烦吗？”
“没有。”
“表达过你的这一困扰吗？”
“我说的是没有。”
顾赋之按了按圆珠笔的笔帽，在由缓而急的乐声里，自眼睛边框上亮起两道明确的目光，说：“那我也告诉你，你有。”
“我没有。”
“很好，你这句的语速是今晚最快的。”顾赋之叫吧台上给楚陶然换了一杯新的柠檬水来，拍拍他肩膀，不着痕迹轻捏了他的肌肉舒缓，只一瞬就把手收回了，继续说道，“这没什么问题，很正常，千万不要觉得你这样不对，也千万不要强行扭转自己的认识，这是人之常情，本也是磨合上的必经之路。”
“我们从小就认识，磨合上已经……”
“我了解，但她也不是从小就这样的。”顾赋之翻过一页，记写的速度很快，镜片反射店中的蓝光，显得极其理智，无比专业，只是也像少了些感情。
“她没变，她还是她，只是……”楚陶然盯着顾赋之手里快速游走的圆珠笔，有了稍许莫名的抗拒，那纸张上，像在一刻不停地写着江依依的坏话，“她只是暂时穿错了一件衣服，但衣服里面还是她，等她把这件衣服脱掉了，她还是她。”
顾赋之笔尖一顿，抬头看了楚陶然半晌，说道：“出现在世界里，出现在别人面前，不仅有这个人，还有身上的衣服，对吧？如果你要分开讨论，那这个人似乎就不适合进入社会，面对世界了。”
“如果她不想，我已经能给她任何东西，即使她不想过度参与这个给她伤痕的世界，我也觉得没有问题，只要她健康快乐。”
“所以我才说你不冷静，所以我才判断你也有所厌烦，现在你重新想，这是一种方法，或许很安全，但绝对是愚不可及，她缺失了抵抗力，那你就给她提供一个无菌的环境，是的，看起来无懈可击，以你楚陶然的经济条件自然也绰绰有余，那之后呢，她健康，但远离了人生变动，获得感会在最大程度上被挫伤，那怎么可能会有真正的快乐？如果不快乐，健康当然也是毫无意义的，而且医生告诉你，某种意义上，不快乐等于不健康，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楚陶然只说出了这一个音节，哑然片刻，侧身端起了柠檬水，一饮而尽。
“我知道她在你心里极好，可是你得真正地去接受这件事，她确实是，至少目前来说，问题比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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