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望着面前的男人，一时恍惚，他真的很老很老了。
比来学校门口接送子女上下学的任何父亲，都老上许多。
“你别怕。”这是他的第一句话，将手边的芒果慕斯往江彬面前生涩地推了推。
江彬摇摇头，他没什么好怕的，最怕的反而是面前的这个人找上的是江依依，所幸是叫了他出来，那他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江际扬迟疑地问：“你……和依依住一起……还好吗？”
江彬点点头，很好很好，在遇到江依依之前，他想也不敢想这样的日子。
“依依结婚了，小然也住在一起。”江际扬捻动着手指，眉心渐渐聚拢在了一起，想说什么，顿了顿，转而看向那芒果慕斯，“尝尝啊，好像味道不错。”
甜品店里一首接一首的甜蜜歌曲，紧随着流行音乐的发展态势，女歌手清甜的嗓音萦绕在耳。江彬想起自己的妈妈不爱听歌，总觉得吵嚷，在出租房里洗衣服的时候，隔壁的阿姨总是边洗边哼歌，李默琴就会不自觉皱起眉头。
江彬拿起了勺子，在就要触上精美芒果慕斯的时候，顿了顿，又放下了。
“怎么了？”江际扬看他的眼神永远是复杂的，“特地买给你的。”
“我姐喜欢吃。”
江际扬的视线停在半空，皱纹纵深的脸上，空洞洞的茫然，呐呐说：“那回家的时候，再买一个。”
江彬只能点一点头。
“她现在还爱吃芒果吗？”
“嗯。”
“我没想到她会喜欢吃芒果。”江际扬焦躁不停的手指安宁了下来，声音低迷至变成了一种充满寂寥的温柔，“她那时候还小，还要抱在手上，才长了一点点牙，我们都笑她，说她牙齿小，骗她这么小的牙齿，以后是吃不了东西的，她急坏了，又被我们吓得怕，抓着柜子上的芒果咬了一口，要逞强证明给我们大人看，结果哇一声哭了，原来牙齿上缠了好多她吐不出来的芒果丝……哈哈……”
江彬只看着江际扬，忽然发现他笑起来，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那种沉郁和低迷，竟然因为一件趣事，就消弭得那样澄澈。
他笑得满是温厚，可惜那都是他再也不会得到的东西。
“你找我，是要说什么？”江彬问。
只需要一瞬间，江际扬就回到了现实，表情又变得凝重灰败了。他看着江彬，絮絮说了起来：“S市离D市不远，气候差不多，环境也不错……我的退休金很丰厚，不用工作，时间充裕……我这几年，身体也还好，没有大毛病，哪里都能去，什么事都能做……老房子拆迁后，有了两套上下房子，宽敞，东西不多，但齐全……”
他看一看江彬越来越苍白的脸，继续说：“而且离依依和小然的母校很近，这几年来，还是我们那里的重点中学，升学率很高的，中考可以直升本校高中部的话，我看过了，学校的高考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去年有好几个考上了A大。”
江际扬停了下来，眼里目光就是在问，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江彬一度找不到呼吸的方式，他从来都没有挑剔的立场，只是永恒的漂泊，依附在谁的身上，就听从谁的安排，如果那人不让他依附了，他也只好黯然走开。
“你觉得呢？”江际扬再也等不下去了，说道，“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这点我可以保证，也会尽心尽责抚养你，给你好的条件，好的教育，如果以后工作的话，我也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支持你。”
那姐姐呢？
江依依不会再罚他写作文了吗？不会再央求他帮忙吃全熟的煮鸡蛋了吗？不会再抢他的故事书看，不会再为了一盘核桃仁与他斗嘴了吗？
“我……我不能留在姐姐身边吗？”江彬望着江际扬，“我不给她添麻烦，我很听话。”
江际扬皱了下眉，瞬间里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喜，随后才强行压下，顾及他只是个孩子，难堪地避开江彬的眼睛，低头沉沉说道：“她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你在，她怎么忘得掉过去。”
江彬哑口无言，看着那块有些化开的芒果慕斯，难过得甚至想从这个世界上直接消失，也希望自己根本从来没有到过这个世界。
要不然，为什么他从一出生开始，就总是面对这灰蒙蒙的下雪天？有下不完的雪，有落不完的雨，有相继离开的人，有抓不住也从不属于他的幸福。
“我知道了……”江彬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拿起了勺子，以后能有的，可能只是她喜欢的芒果慕斯。
既然不该让她想起，可能就是再也不见了。如果他离开，可以换江依依更稳定的幸福，其实他还是感到值得。
江际扬看出他不忍，指尖再次烦躁了起来，不断摩擦着发出了声音，开口既像劝慰江彬，又像劝慰他自己：“她和小然已经结婚了，你们住一起，小然不会介意你什么，这我知道，但就是我知道，我才不能这么麻烦小然，他不会有什么，但我不能让依依在楚家那边留了话柄，我已经给她造了孽，不能再对不起她了，小然没有照顾你的义务，有义务的人是我……而且，也许不久就会有他们的孩子，你住这里，终究是不方便……”
江彬迅速点一点头，像是只要他点得够快，那些话也就能尽快消失。
“我明白……”
“伯父，好久不见了。”
这清朗声音，比七年前，更见沉稳，多了份内敛和成熟。
楚陶然把一个暗红色的礼盒放在桌上推向江际扬，脱下外套后入座了，顺手把江彬上移的羽绒服往下理了理。
江际扬怔愣片刻，在店里的明亮灯光下，这位青年，比以前，更是光彩夺目。一举手，一投足，儒雅中锋芒蕴藉，无声无息渗透了一种不可造次与不可侵犯的威压，目光定定落在江际扬脸上，毫不冒犯，也毫不怯场，一丝波澜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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