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猛地扎进了楚建赫的心脏。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他苦涩地笑。
“小依依，别哭了啊，脸都哭花了，楚陶然那小子呢？怎么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楚建赫轻声问。
江依依就像一个从纸箱里长出来的稚嫩蘑菇，无措地胡乱擦去泪水：“对不起……我不希望你……我没想过……叔叔，我希望你一直活下去……”
“依依，没事的，不哭了，和叔叔下楼吃个芒果好不好？”
伸出手臂，楚建赫犹豫着要不要把她抱出来。
点点头，江依依自己抽抽噎噎地从纸箱里爬出来，跟在楚建赫后面走下了楼梯，进了厨房。
从冰箱里取出一个芒果，楚建赫望着模样忠厚老实的大芒果，不知从何处着手，他没处理过水果，以前都是林静涵来弄，可现在他又不好去叫林静涵。
刚刚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他还提醒林静涵，一定要整理好表情，小然其实很敏锐，别让他看出来。
“我不吃……”见此，江依依小声说，视线掠过楚建赫拿着芒果无从下手的样子。
她的这份懂事，让楚建赫心疼，小小年纪，这份小心翼翼的洞察，过滤掉了她这个年纪本可以享有的任性和放肆。
“小依依，我们做一个约定好不好？”
“不告诉三三吗？”
芒果放在料理台上，楚建赫抽出一把窄窄的刀，他绷紧了肩膀，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不告诉。”小小的江依依就站在楚建赫的旁边，低着头说道，两手绞在身前，眼睛还是湿漉漉、红通通的。
楚建赫拿着窄刀在芒果上横过来竖过去地比划，迟迟领悟不到下刀的精髓，S市鼎鼎大名的金牌律师，对着一个芒果真情实感地犯难。
“和小然玩得好吗？”
“好。”
“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
“那不错。”
“楚叔叔，癌症是……”
楚建赫立刻竖起左手食指抵在唇边，对江依依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反正现在没事，有事了也没办法，都是听天由命的，不想那些，楚叔叔现在还是能给小依依切个芒果的！”
一刀下去，他和江依依都是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让，芒果汁水四溅，熟透的芒果过于柔软，他没有切进去，倒好似直接把半个芒果压得更烂了。糟了，芒果中间是有个大大扁扁的核的，他给忘了，总是当切瓜一样切。
没有垫任何东西的料理台上，黄色汁水飞溅地一塌糊涂，中间那个变了形的芒果，还在往外溢水，忠厚老实的芒果突然就变得面目可憎，料理台上一片狼藉，整个厨房却是清透甜美的芒果香气。
中黄，楚陶然画的芒果，就用了很多中黄颜料，江依依想。
“对不起。”她小声说，眼帘垂下。
“是叔叔搞成这样的，小依依说对不起做什么？”
“我不吃芒果了……”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其实你不用切给我吃的。
楚建赫的手停了下来，刀锋在有韧性的芒果皮上轻轻地磨了磨，盯着从整洁到狼藉，在瞬间里变化的料理台，他的职业生涯，其实不过看起来隆重体面，表象之下，也不过是个熟透的芒果，哪怕是再小的一刀，便是溃不成军。或许，他更为面目可憎。
正直的资格，他早就失去了。
当初那个拿走他底线的决定，将让他终生后悔。
如果不是贪恋着名律师的名誉，他也不会选择劝说汤莹放弃为小依依寻求法律保护，从始至终，是他不愿接受发生失误的自己，用了一个更大的失误，彻底放弃的作为律师的职业操守。
多年前的他，羞于承认自己错过了避免悲剧的机会，多年之后，这场肺癌，就像他命里报复，让他莫名心安了一些。
“我一直想和一个人说对不起，可这三个字太轻了。”楚建赫低沉地说道，垂头看向江依依，“和她的伤痛比，这句‘对不起’反而让我更羞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要是依依是我，会怎么做呢？”他望着江依依，眼底是翻涌的哀伤和愧疚。
其实不指望她的答案，这么小的孩子，大概连他的问题都听不明白吧。他不禁觉得自己好笑，还好依依选择性遗忘了那天的记忆，遭受了太大的刺激，她潜意识里埋葬了那些痛苦，如果她不曾忘，自己怕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会不说那三个字。”江依依低头轻声地说，“‘对不起’后面要接‘没关系’，我不想说‘没关系’。”她可以不记恨，但没办法原谅。
在对错这件事上，“原谅”二字，纠正不了任何东西。
刀下失力，芒果突然在汁水的润滑下倏忽滑到了一边。楚建赫的心，漏跳了一拍。
“小依依……”
她，知道？
她，其实什么都没忘？
辛辣的滚烫袭击着楚建赫的胸膛，望着江依依清醒的眼睛，那片湿润的黑色里，把他束进了一个黑色的盒子，几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那些刺痛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清晰地响起，浪潮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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