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苍劲山准备下山助深洲这事，非天礁山下山来帮着姜洲与之大战一场才能结束的，却没想到只是这样草草收尾。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花千放见我从天礁山下来之后，忧心忡忡还是不安，对我说。
他牵着我的手，宛然一副孩童般突发奇想的兴奋：“如今李瑞伏法，天礁山护着姜洲，你该休息休息喘口气。”
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急迫又让人心惊胆战，每一步若稍有偏差，都是众人一起入地狱的危险。
“李玉玲死在廷狱司中，还没有回去查清，我怎么能懈怠。”说实在的，从前我真的从未想过自己会在爹的秘密和江山百姓间选择后者，“可能我变了，满脑子都是我朝百姓的安危，我开始懂得蔺蔷为什么越来越没有什么私欲了。”
蔺蔷也曾是一个一心只有情情爱爱的小丫头，那时她围着李玗转，只想嫁给他。
现在的陛下，愈发沉着冷静，总在深宫中批改奏折到深夜。每每上朝，我都能看到她愈发憔悴的面容。
这些年姜洲赋税减轻，她最在意的煌漠已经很久未敢侵扰我朝，真真是做到了太平安宁。
“一生鞠躬尽瘁贡献一条命给江山社稷，这是陛下她的责任，你不必替她操心太多的。”花千放对我说，“我是你身边的人，我不忍心看着你为辅助她而将自己活在风口浪尖。”
若是路丞相还活着，他也不想。
“可就是因为他不在了，我才没有可依赖的人，才可以走出他的庇佑，成就现在的自己。”
路千夜活着的时候，我是他身边的小娇妻，纵有聪明和才华，都只能在他替我挡住风浪的地方展示。那时的我虽然比许多女子强了很多，但其实还是依赖着他。
“花千放，你没有必要总是提他的，你是你，他是他，你们在我心里有同样重要的位置。”
有时，我能看出来花千放放低自己姿态的讨好。
他和路千夜最大的不同是，我和路千夜是平等的，纵使他比我强，我们是互相成就的。花千放不一样，自从李玗拆穿了他的太监身份，就一直在将就我。
我也知道，这样的关系无法改变，从他被江府送去、被叔叔教导要守护我起，我们就不对等了。
这是一种悲哀。
我无力改变，一种孤独的感受。
“老娘真的好孤独。”
到了他带我去的地方，他先下了马车，我自言自语，没让他听到。
“下来吧，快看！”
原来他带我来到了一个很久不曾回来的地方——香炉峰的悬崖顶端。
“千岁城夫人临走时告诉我，这里是你曾经和二王爷李玗和路丞相有过争执的地方。”花千放铺了他的外衣在悬崖上，拉我坐下来，“她说，那时的你，最脆弱。”
那时的我，还是少女，被李玗掳到这悬崖附近的山洞里，看了一整夜的星空。是最脆弱的时候，路千夜找到我的时候，我哭过。
“你知道茯苓的身份了？”
“嗯，清泠和连遥城跟她打保票，说告诉我没有问题。我得到了你身边人的认可，这就足够了。”
————
我从来没有认真问过自己对花千放的心，是爱情，是亲情，还是友情？我不确定。
从来没有想过和一个太监之间会发生什么，我们没有做过太多亲密的事，只是互相聊聊天，危急关头彼此照顾。
纵然啸之把他当成父亲对待，我也从未把他当成丈夫，因为，他是个太监。
“花千放，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呢。”
我自己先挑起来的问题，令他十分惊诧。望着远处的星空，忽然有一阵冷风吹过，他伸手揽住我。
“大人觉得算什么，就算什么。”
他这些年都是叫我清宵的，八年前他就很少叫我大人。我忽然还有些不习惯，于是抬头看着他有些惆怅的眼神。
我曾经以为，柏拉图似的爱情，也可以的。
现在的我，觉得有些遗憾了。
“如果我不是个太监，可能师父就不会选择让我来守护你了。”花千放扭头来看着我，他笑了，“万一路丞相还在，如今可以把你揽在怀里的人就不是我了。”
他的鼻梁高挺，被月光勾勒在我眼里。一眼扫过，看到他眼里一分宠溺，我头一次想要把他摁在地上，但我没有。
他是个太监。
“我可以亲吻你，我可以拥抱你，我可以守护你，但我没法做更多。”他看出来我眼里的欲望，只是轻轻捂住我的眼睛，“苏清宵，若有来世，我想像路千夜那样爱你。”
他的亲吻是温和轻柔的，在我看不到一切的星空下，有他手里的温度和唇上的清甜。这就是少女时候的感觉，他不是路千夜，他带着几分侵略和控制，却不了了之。
“对不起，我无法给你更多。”
他坐在我身边，紧紧将我抱在怀里。
天开始亮了，太阳露出第一缕光，这就是时光。
“所能这样一起走到彼此老去，也不赖。”我突然说出来自己的心里话，说实在的，人生不会十全十美，这是真理，“这样也够了。”
我很少会对花千放露出小女人的一面，平日里强势惯了，好像刻意将自己变成无坚不摧的样子，已经习惯了。
但今夜的他击溃了我所有的防线，从他跟我乐乐呵呵说得到清泠连遥城认可的时候开始。
“虽然我很困，但我突然不想下山，下山去我就会变成无坚不摧的女相大人。”我靠着他，竟然忍不住带着撒娇的意味与他说，“等孩子们成家，我一定辞官去，然后找个清静的地方，天天看日出。”
他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花千放笑得阳光不阴郁，他可是一个气质里都浸透了忧郁的人，今日竟然有了新风貌。
“苏清宵，你说辞官可是很多次了，到底何时呢？怕不是要等到你我都白发苍苍了，才会实现？”
很难看到他笑的灿烂而阳光。
只是一个日出，为什么能让他变了？
“从前我最不敢妄想的就是自己的一颗心得到你的认可，本来你愿意接受，这就是我最满足的了。”
原来是这样。
花千放牵着我的手起身来，将外衣捡起来，才看到山下的人家开始升起缭缭炊烟：“若我们来世，只要做山下普通人家的一双人就好了。”
原来我贪图荣华富贵的，好像听他一说，有点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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