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端阳节前夕，上京的天气实在热得反常，清晨刚过七点，阳光已从地平线上缓缓升空，吹过脸庞的风都带着股温热的气息，无端让人感觉浑身燥热。
司凤仪正在“潇湘书院”里收拾刚刚印出来的《秦淮八艳》，书封上的画略显唯美，却失了本该添加的绮丽色彩，令她不太满意的蹙了蹙眉。
“东家，您来得可真早啊。”老掌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司凤仪缓缓转身朝他点了点头。
这位掌柜姓康，今年五十三岁，从前开过学塾，前不久因妻子病逝，儿女各自成家，他孤身一人无所事事，便到铺子里来应征做了掌柜。
康掌柜虽有些迂腐，成日“之乎者也”绕得司凤仪有些头晕，但为人耿直忠厚倒也颇为得她信任。
司凤仪不在书店的时候，此间的生意几乎都交给他在打理，但在商业运作方面，还得由她全权考虑，统筹安排，书店承担的职责仅仅只是销售罢了。
“康掌柜，这本《秦淮八艳》的书封听说是您介绍的友人所画，是吗？”司凤仪轻轻翻动手中仍浮动着墨香的新书时，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正是，老朽那位友人年纪虽轻，却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妙人，彼时他正好来寻老朽帮他寻些活计，适逢锦雪姑娘发愁不知寻谁来画这本书封，老朽便毛遂自荐……。”
司凤仪抬手扶了扶额，转身望着他温和笑问，“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画虽然唯美，画风颇有意境，却与我这本书的内容不甚相和，若有机会可否与你那友人见上一面，看看他能否……。”
世上之事往往巧合甚多，但司凤仪的本心总觉反常即为妖，其实并不太相信奇迹之类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经历过“魂穿”这等事情后，她便对任何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抱以无所谓的态度，毕竟再没有什么比“魂穿”到另一个时空，另一具身体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了。
只听司凤仪话语未落，门口便传来一位男子的声音，那声音温和醇厚，如同溪流潺潺，竟让人有种春风拂面的奇怪之感，“东家若对在下所画的书封不甚满意，在下定当重新思虑，只是不知东家想要什么样的画，画中应含什么样的意境呢？”
司凤仪一愣，抬眼之时，一抹青色身影缓缓踏过门槛映入她的瞳孔。
眼前这位书生打扮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形貌甚为俊俏，长眉星目，身形清浚，气质儒雅，令司凤仪眼神微亮。
此人穿得十分朴素，衣服都快洗得发白，但举手投足间自有股清贵难言的书卷气息，倒叫人不敢小觑。
“东家，这位便是老朽所说的友人了。”康掌柜已经迎上来与对方互相见礼，言谈间十分客气，仿佛彼此欣赏，十分投契。
司凤仪未料康掌柜的友人竟如此年轻，愣了半晌才问，“原来你便是公子枫？”
“客气，在下复姓端木，单名一个枫字，东家称我端木即可。”那书生客气的拱手一揖，神色虽然平静，但眼中的傲气还是让司凤仪感觉他似乎不太看得起自己。
古人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书生们自栩清高也很正常，所以司凤仪并未生气，只是笑问，“端木公子，你这画意境不错，可缺少一个‘艳’字，毕竟我这本书讲的都是流落风尘中的奇女子，她们虽然出身卑微却能出污泥而不染，心怀大志，愿与天命抗争，故而仍能得到我辈尊重，不是吗？但她们毕竟还是青楼名妓，若能在画中加些……。”
她话未说完，对面的端木枫脸上已露出忿然之色，略显激动的抢着说，“东家的意思莫非要在画中添些糜糜之态吗？对不起，在下实在没有那种能耐，东家若觉在下的画配不上你的书，那工钱在下不要便罢，却断然不能污辱了我等学子的画。”
见他如此愤慨，司凤仪哭笑不得，只能笑着解释，“公子误会我的意思了，画中添‘艳’并非要靠那些东西才能表达吧，比如春日融融，万物复苏，就连牲畜都会寻找配偶，何况我等人类？我觉得，公子可以添些代表春意的色彩，比如落英缤纷，比如飞扬的蒲公英，又比如折柳垂枝都能表达那层意思吧？”
说完，司凤仪有些担忧的瞧着端木枫，他正站在十步外瞪大双眼瞧着她，神色没什么变化，但表情明显有些不可思议。
完了，他不会觉得我一个小姑娘居然深谙“春”色之道，简直寡廉鲜耻，不守妇道吧？司凤仪抬手摸了摸鼻尖，深为忧虑的想。
不料，大概两分钟后，端木枫忽然用力拍了拍大腿，脸上的表情颇为精彩，貌似那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浮夸，竟然一言不发掉头便冲出了店铺。
司凤仪愣愣的瞧着那道青色身影旋风般消失在眼帘，一头雾水的问康掌柜，“你这位友人，莫不是精神方面有些问题？”
康掌柜似对端木枫极为了解，摸了摸下巴上蓄的山羊胡笑道，“东家说笑了，公子枫定是从您那番话中悟出了什么，这般形态应是赶着回去作画，以免错失良机吧。”
灵感迸发？司凤仪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仔细回想她方才似乎并未说出什么精典话语吧，那端木枫究竟悟出了什么东西？看来都说艺术家与精神病只有一线之隔果然不错，那个层面的精神领域她果然是终究一生也无法理解啊。
三日后，端木枫将改好的书封送到了紫薇巷，是康掌柜亲自带他过来的，望着画中的绵绵春意，司凤仪比较满意，却见面前的穷秀才憋红一张脸说，“在下此次既答应了康兄，自然不会食言，只是下次……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书封寻人作画，哪怕东家您……您出多少钱在下都不会接的，告辞。”
望着他忿然转身匆匆离开的背影，康掌柜急忙解释，“东家，您莫要生气，老朽这位小友虽然为人过于耿介，却十分有才，乃是个实诚人，方才的话虽有些重，却并无它意。”
“无妨。”司凤仪摇头轻笑，不以为然，康掌柜见她确实没有生气，这才如释重负的揖手告辞。
那时初见公子枫，司凤仪其实并无太深的印象，只觉此人酸气过重，比康掌柜更加难缠，可她从未想过因为此人的交集会牵连到整个端木家族，也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个家族里的某个人从此纠缠不清，再也难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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