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怔，迟疑道，“娘娘的意思，是太子殿下一直在为我父亲……”
言及此处戛然而止，她起身，撩裙衫又跪，面色端正道，“太子殿下重恩，离珠莫不敢忘。”
“瞧你这孩子，本宫方才都说了如今不需行这些个虚礼，你偏又不听。”嘴上虽笑，终究还是等她叩拜后才示意檀香扶她起来，温言道，“薛太傅是太子的老师，薛侍郎更是朝中年轻臣子中难得的才俊，斩薛氏如同斩太子的一条左膀右臂，若能查明真相太子怎能不尽力。
“况且，薛氏一族品行高洁，这些个罪名无缘无故扣在你父亲头上，本宫也是不敢信的。不过听闻证据确凿，你在家时可听你父亲提起过此事？”
她摇头，“家父与兄长在家中时候甚少提及朝堂之事。直到今日，我对于此事还只是有所耳闻，不甚清楚真相。”
她只记得朝中风向转至父亲头上，想着是朝堂上与薛渝对立、视薛府为政敌之人所动的手脚，圣上明察、父亲与兄长应对自如，这场风波只会有惊无险，哪里会料到满府被抄家下狱，竟招惹来一番杀头之祸。
父亲为官数十年两袖清风，绝不会以权谋私，可惜滔天“罪名”一旦盖下，一家老少数百条人命危在旦夕，如今已至穷途末路。
她闭了闭眼眸，又听皇后道，“你是女眷，如今只要能躲过牢狱之灾，保住一条命便可。至于你父亲这桩案子自有太子料理，若能查出此案另有隐情，太子自然会为薛氏一族申冤，如今还不算是山穷水末的境地。本宫能护的，也只你一个罢了，这也是有太后做主，也知道你长嫂温氏有喜的月数，这才能让圣上网开一面。若温氏愿与你兄长合离那是最好，回平津伯府将养，好歹还能保住一条命。此番薛府已被查抄，你若无去处留在本宫膝下也好，有本宫与小五护着，宫墙内外这些人也不敢为难你。”
五公主在旁跟着颔首，“儿臣方才接人入宫时便与姐姐提及此事。不过……绛姝姐姐自己似乎另有主意。”
“哦？”皇后蹙眉，不解道，“不在宫中待着，还能去何处。”
她又欠身，垂眸温言道，“回皇后娘娘，离珠如今虽承蒙圣上与皇后娘娘隆恩，独留一条性命。但双亲身蒙冤案性命不保，离珠为人子女怎能冷眼旁观。此番得以出狱，离珠打算在京中隐姓埋名，暗中调查此案。若能查出个蛛丝马迹呈告给太子殿下，早日了结此案，无论是对薛氏一族还是太子殿下都是上策。辜负皇后娘娘一片爱重之意，还请娘娘见谅。”
皇后却摇头，眉头不松半分，“若能早日查明委实是皆大欢喜。可你身为女眷、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如何查案，又能有何进展。你纵然有心，也要掂量自己的能耐本分。”
薛绛姝笑笑，缓声回道，“皇后娘娘心疼离珠，离珠心中自当感愧。只是家父家母如今尚在狱中受苦，叫我不顾族人的生死一人独自享乐，岂非不忠不孝。离珠如今唯这一点心愿，还望皇后娘娘开恩，”
皇后默然。回眸与檀香对视一眼，见她但笑不语，心中略松快了些许，只是娥眉仍紧蹙成团，不敢轻易松口。
五公主见状微微抿唇，借着唤檀香斟茶的功夫凑至凤座前，柔声劝道，“这才像是绛姝姐姐的做派。她虽是女眷，但身为薛氏后人，绝非畏首缩尾之辈，这一点母后也深知。儿臣想着，与其将她禁于皇宫这一方天地里倒不如放她出去施展身手，若能早日将此案了结，对太子哥哥而言亦是一桩幸事，到时皆大欢喜。母后担心的左不过是绛姝姐姐的去处，既是留在京城之中，让太子哥哥预备一处宅院供姐姐小住也并非难事。依儿臣看，母后倒不如顺从她的心思，任由她出去走动，免得她心中不安，留在宫中也是无用。”
皇后闻言嗤笑，抬手推她，“你此言说的轻巧，需立事的终究不是你，你倒爱作这好人。”
五公主笑道，“儿臣的才智怎能与绛姝姐姐相比，这不是母后早前总念叨的。如今若是换做儿臣，只怕早已束手无策，哪里能似绛姝姐姐一般还能给自己拿定主意。母后素来疼爱姐姐，也自然清楚她的性情，若她执意如此母后强留也无甚大用，宫中若因此起流言蜚语惊扰母后，只怕姐姐心中更愧，还不如放她出去呢。日日进宫来给母后请安，母后还愁见不着人？”
言罢恰逢檀香奉新茶进来，也跟着劝道，“殿下此言也并无差错，既是郡主有心，娘娘不妨成全。宫里有您与太后娘娘护着，宫外有太子殿下与五公主帮衬，郡主此番出狱又是奉圣上的恩旨，奴婢倒不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惊扰郡主。既然郡主心中有数，娘娘放心便是了。”
几人三番夹击，皇后无可奈何，终究长叹一声，抬手掩面，“也罢，本宫久居深宫，要一直照拂你只怕也是鞭长莫及。你既有心，本宫也无可奈何。只是莫强撑，终究是女眷，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方是上策。”
她登时松了口气，俯身又叩，“臣女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又在宫中听了几句嘱咐，至寿康宫给太后磕过头后，方依礼出宫。
虽有五公主又差侍卫驾马车送她回平津伯府，但行至安平街时她便下了车，悄然无声地顺着街畔小巷行至薛府的后门。
那门上封条横竖贴的分明，素来热闹的宅院一夕之间成了枯井颓巢，数条滔天大罪傍身，薛氏一族命在旦夕。即便她有满腔抱负，如今无处可查其证，威无所施，不过是一桩笑话罢了。
思忖至此她心中一酸，抬手徐徐抚过门上的封条，垂眸间，忽觉四下冷风四起，额上添了一股子凉意，青霜飞鬓，玉尘拂面，竟是落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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