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外衫上还沾着余温与她亲手所配的香料，如今披于肩上仿佛是被他揽于怀中，心下一暖，竟也忘了主客之礼，扬眉笑道，“来的急，斗篷又给了旁人，这才走了几步路而已。左右是与大人在一处，难道大人看见还能坐视不管。”
言罢微顿，见他面色惊愕，方知自己失言，忙垂眸避开，从怀中掏出那布帛来，令转言道，“大人有约，绛姝不敢耽搁。只是不知这时候要往哪里去，此处虽静，但终究是在府中，非同旁处。”
傅鸿禧轻笑，至低声道一句小心，一手提着灯笼，侧身虚揽着她的腰际翻身跃上墙头，等她站稳了方问道，“还敢不敢往更高处去？”
她一怔，旋即笑道，“如今已在高墙之上，若我此时候说不敢岂非薄了大人的美意。况且有大人在，纵是登于青云，大人也不会让我跌下来便是了。”说这话时恰逢夜风袭来，穿过那外衫扣子拂得她打了个冷战，手指亦于不经意时紧攥着她的臂膀，显然是心中尚有余悸，却故作嘴硬罢了。
怕她面薄，傅鸿禧强忍笑意，往上提了提衣衫揽着她再跃步腾空，等双脚稳稳落于薛府后宅的檐壁上，扶着她挨着房梁坐下，温言道，“登高虽可望远，不过高处不胜寒，你若怕，我这便带你回去，免得惊了神。”
薛绛姝嗤笑一声，摇头道，“自从与大人相识，我连人命案都未曾当真放在心上，何况只坐在此处，又不需我做什么。”收了先前紧攥着的手指，如今身子坐稳自然有了往两旁打量的闲心，但见苍穹泼墨后街巷千灯如照碧云，楼阁书院红袖招招笙歌彻晓，穿过街巷杨榆依稀可听远处枕流桥下潺潺水声，宝马雕车穿梭于巷，凤箫声动，玉壶光转，自是不同于白日的盛景。【注一】
从前虽知夜市繁华，但那时出行身在其中，入眼乱花缭绕、俗香软语，实不知清妙畅然之处。如今登高俯看，可将京城各处夜景尽数收入眼中，反添另一道景致。
她看的新奇，忙抬手抚身侧之人，连声笑道，“登高方知风物好，从前虽知京城各处繁盛，可惜身在其中不知轻重，直至今日方见夜里还有这般景致，是我孤陋寡闻了。”
怕她张望着跌下房梁，傅鸿禧只张着手在两旁虚虚护着，温言道，“想你见过无数盛景，再请你过去未免俗套。从前我在京兆衙办差时夜里缉人犯，便常行走于各处楼阁屋檐，偶尔与宋兄结案后相约喝酒，倒是常来此处坐着。只是不知你是否会喜欢。”
“我自然是喜欢的，”她忙点头，红晕轻扫面颊，“其实不必细说我便已知大人的良苦用心，与大人相识相交自与旁人不同。初接书帛时已猜疑大人不会于晚晌带我走多远，想是在院墙周遭儿，但未曾料到会在此处。大人先前差人送来的贺礼如今已被我收好，从前倒不知大人家里的商铺也会打造珠钗之物。那样式上处处皆含深意，想来是大人的手笔，不知耽搁大人多久的心思。”
傅鸿禧笑道，“我只是将大体样式告知铺子里的匠人，尽数由他们做出来，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言罢皱眉，一直鼓鼓囊囊的怀襟处忽然攒动，一张不足巴掌大的小脸儿从里头探出头来，头上的翘耳轻轻扑闪几回，那小家伙将大半截身子冒出来，竟是一只通体呈杏色的猫崽子。
这猫儿乖巧地似才被驯养过一般，从他的里怀里扒出来后也不躲，两只前爪交叠着搭于一处，只拿那对琉璃滚珠般的猫眼儿紧紧打量她，半晌还仰头扒傅鸿禧的下颚，来回翻腾。
看她神色讶然，一把抱出那猫崽儿轻巧放在她怀里，温言道，“旧岁时看你似乎极喜欢猫狗幼崽一类的顽物，正巧前些时日托人得了这一只，想你府中应是没有，便抱过来给你瞧瞧，极乖巧，你来抱它。”
大抵是因她如今正披着沾染了傅鸿禧气息的外衫，那小东西也不怕人，送至她怀中后扒着她的手臂来回盯他二人半晌，不等她动手，自己便抻着身子攀住她的臂弯，顺势往她身上攀爬。
看它个头儿也不过一掌大，怕它因此跌跤，薛绛姝忙抬手去拦，欢喜道，“这才多大，大人是从哪里寻着的它？”
傅鸿禧笑道，“被我寻着时尚不足两个月，怕那时候不好打理，我便养了几日，如今已是四个月有余了，它还算乖巧，也不甚怕生，如今交给你正好。”
侧眸看她搂着那猫崽子顽的不亦乐乎，抬手摸了摸鼻尖，自顾自地回道，“先前与宋兄喝酒时曾打探过，说你自幼便喜欢这些顽物，从前也曾豢养过。旧岁捉了只野兔给你，看你果真喜欢。此番你及笄，挑贵重之物虽更显诚意，但想着寻常的贺礼旁人亦会相赠，众礼放于一处反而无趣。正巧前些时日得了这只猫崽儿，将它送给你打发时候，倘若我不在……”
言及此处忽又顿住，话锋一转，哂笑道，“愿你喜欢。”
听他方才所言，薛绛姝只觉字字滚烙于心口，正暗自欢喜，却又见他掩住语意，心下惊愕时也顾不得面上红晕未散，反戏弄他道，“倘若大人不在，又能如何？”
看他眸中神色错愕，不由得又笑，得寸进尺地仰首追问，“大人与我同在一方天地，纵是公务繁忙，也不至生离死别。可听大人方才所言，竟似令有约要赴，似乎除了今日这猫，大人日后便要踪迹全无。既是如此，那这份心思我也不敢收，还请大人赶紧收回去，免得我日后睹物思人，反成祸事。”
做戏做到底，她这会子起了兴致，存心逗他。言罢顺势抬手，欲将那猫崽子抱回他怀里。不料尚未有动作，那猫儿忽来回翻腾着身子，爪子忽勾上她的手背，趁她惊呼松手时往前一跃，竟顺着瓦檐滚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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