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笑道，“大抵是因太子殿下洁身自好，又素来只顾着忙于监国，这才耽搁下来。在娘娘眼中，除了五公主，再能与殿下说上几句话的，也就只有离珠县君一人了。纵是如此，这两位所言也大多是在宫宴上被娘娘您亲手凑合至一处的，若是论起私下的交情，也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手下的动作一刻不敢停，见皇后已闭上眼眸，身上似添懒怠之意。遂松了手，取过玉云绢扇在旁轻拂，轻言劝道，“娘娘仁爱，并不愿借此事来惊扰殿下，不过此事终究还需陛下与娘娘替殿下斟酌。想来过一段时日詹事府便该预备画册，到时候侯爷也会…”
“不急，”皇后略摇了摇头，长叹道，“薛家才出事，东宫便令起动静，未免会伤人心，朝中风向不利于太子。等此事落定，陛下忧心时再提也不迟。至于父亲…”
停顿一瞬，忽又睁眼，蹙眉嘱咐道，“此事自有陛下定夺，沈家万不可过于插手，日后且莫再提了。”
檀香颔首，自是一一记下。
…
而依宋枕寒所言将薛绛姝接出府四处走动，诸多烦心事便如同飞絮过雨后掺着残泥压入低檐洼地，天晴如碧洗、心宽似阪佛。有宋枕寒在旁劝引，从前再三躲避的跑马一事如今也可试上几回，逍遥如身在江湖，自得另一番兴致。
不过半月，将至端阳时便是宋枕寒的笄礼。因请旨得晚，路又上耽搁过久，故而至她生辰那日，宋家二爷与宋时行也未能随军赶回来，这场笄礼便只有宋家二夫人刘氏为主替行赞礼，请锦绣阁苏先生做正宾、云先生为赞者，乐起诵鸣，祝祷过后取金累丝衔珠响铃簪为其盘发，方算行完笄礼。
过了这一日，宋家千金枕寒便可提嫁娶亲事。因二老爷在军中立下苦功、近年来宋家门第水涨船高；又与薛氏、平阳伯刘府有姻亲之联，朝堂世家中有适龄男儿者尽数登门拜访。一则为亲近宋枕寒与宋家攀上关系，二来如今众人皆知晓薛家与皇室的姻亲之意断了，若是能与其联姻，迎娶一个残女搁在家中亦为上举。
姻亲利益摸透后，趁着姐妹二人如今在一处起坐，每日踏破宋家门槛儿之人接憧而至，数不胜数，光是那预备的礼单请帖便可展开织成一方地毯，从堂前铺至最末老太君那院子里去。
所幸苏家二老并非等闲之辈，虽说苏幕如今尚在南郡平息暴乱不得回京，其父母念着两个小辈先前的情谊早做预备，等二老爷从北疆回来，二老携礼登门拜访，相谈甚欢，甚至不等苏幕回京，便各自要了八字去算姻缘。
忙的是宋家，宋枕寒自然是脱身不出。起初薛绛姝尚在旁幸灾乐祸，可等风声波及自身时便连连叫苦，也知如今宋家三代好容易聚齐，便已斋戒为由告辞宋府，前去宝华寺小住。
她素日常来捐香油钱，寺中诸位僧人早便知晓她的名号，一见薛家马车至山门前便恭请其入，后厢里的静室挑最好的一处收拾，供她静心养神。
寺中虽清苦，她却也不觉得烦。每日晨起时便去正殿中跪拜念经、与慧通住持对弈，抄写经文，一日复一日，日子过的倒极清闲。
这一日例行前来拜过佛祖，却未曾如往日一般瞧见住持。正欲往回走，却见前些时日一直闭关的慧明大师正于途径的静心亭中禅坐，正挡住来时之路。
心下暗疑一瞬，才要悄声退出。慧明大师忽睁开眼眸，定定望过来。
被这道眸光看的心虚，薛绛姝忙侧眸去瞧陪同的监寺，那玄清和尚忙抚掌，抬手示意她入内静坐，兀自摇头退下。
见势如此，她也猜出慧明大师欲开金口，踱步至亭中空余的蒲团坐下，与老和尚对立而坐，行男子礼拱手拜道，“信女绛姝多谢师父赏茶。”
眼前桌案上摆着一方白玉棋盘，盘上黑白两子交错正成残局，手畔青莲茶盅里滚雾腾腾，清茶香四海。
想来是慧明大师静候多时了。
等她入座，老和尚略抬眼皮，抚掌让礼，缓声道，“许久未见贵人，是老衲眼拙了。”
旋即扬手示意她看棋局，垂眸问道，“听闻贵人棋技颇高，老衲手中正有一方残局，两敌之势焦灼，不知贵人可令有妙招改此局势？”
观其唇语，令有敛秋在旁以手指使，她心下了然，忙垂眸去观量局势。
如今盘上呈“六鷁退飞”局势，黑白两色玉子团团逼于一角，似乎并无退路。垂眸思忖半晌，她抬手从棋盅里取一枚白子于其西北角落下，拱手相让。
似乎猜出她会察觉此处空隙，老和尚亦摸起黑子紧追，步步为营。
她心中惊骇，知晓慧明大师棋艺颇高，纵是如今也故存“松弛”，当即敛容，生怕一处分神便至输局。
亭外清风拂裳、暖曦压檐，中堂茶香袅袅、玉盘走势。金芳红蕊拢于侧，木鱼声时起时阵，深静如世外。
手中走势如龙蛇盘踞，二人一来一往，紧追偏让半晌，终是定下最后一子，是慧明大师巧胜此局。
虽败，然看棋局走向她并未被老和尚落了多远，方才对弈的招式尽数深记于心，已又长了见识。见状略直起上身，又拱手道，“承蒙师父抬爱，信女受教了。”
“棋局如人心，虽看似相同，心有诡辩者稍有偏差，便是万劫不复。”慧明淡淡道，“贵人颖悟绝人，老衲也受教了。”
余光似瞥见敛秋在旁打手势，老和尚略抬了抬眼皮，语温如常，“两耳清净之幸，贵人如今已领教了？”
薛绛姝闻言微怔，见敛秋抬手指耳，又摇头示意，心下立时了然，温言道，“身遭此疾，本是苦事。虽因此得一时清净，然生于尘世，此生只可渡、不可躲。身后更有亲眷为伴，一人抽身未免不妥，只当受着。”
【注：文中“六鷁退飞”棋局出自古谱.《玄玄棋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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