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这副德行，沈媛是看惯了的。只要二人独处时，便从未见过她什么好脸色。如今也只当她又在端架势，垂眸避于一旁，默不作声。
原以为如此谨小慎微，便能熬回府中，离的远远儿的。心中正盘算着再等何时能出去，便听姐姐轻言细语，“下去。”
她闻言微怔，忙抬眼打量过去，但见沈瑶侧身与车外跟着的下人道，“去雇一顶小轿来，送二姑娘回府中去。”
下人忙应声，马车缓缓停于街畔，沈瑶方回眸道，“下去罢，一会儿自有人送你回府中去。”
看她神情非伪作，她心下暗惊之余，疑语脱口而出，“姐姐这是要去哪儿？”言罢微顿，见沈瑶眸中毫无波澜，方知自己失言，讨好道，“我原想着与姐姐一道儿回家去，如今看来姐姐是不与我一起了。”
抬手摞下窗帘子，沈瑶微嗤，漫不经心道，“今日带你出来，是为了探访薛家。如今薛家也去了，还有不妥之处么？”
语意虽缓如春水，落入沈媛耳中却宛如巨石滚落山崖，尽数压上她的心口。眸中略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冷意，旋即又换素来乖巧的笑容，温言道，“姐姐所做之事自然无不妥，只是方才想起父亲前日所言，城中如今颇不安宁，父亲与祖父不许我们在外独行过久。姐姐若是一人回去晚了，我怕惹父亲恼火。不过姐姐既是有事，父亲也不会提起此事，那便是我多想了。”
余光瞥见沈瑶摩挲镯子的手指微顿，心知她如今心中不快，又颔首笑道，“那我这就先回去了，不耽搁姐姐的要紧事。只是姐姐莫忘了早些回来，免得父亲与祖父心急。”
言罢起身，兀自掀帘下车，坐上另一座轿子。
青帘微动，抬轿的脚夫稳妥起身，先行略过沈家的马车。先前去请轿的下人上前，俯身轻言，“二姑娘已先走了，姑娘如今想要往何处去？”
沈瑶不语，眸光略过街上接踵而至的百姓看那顶小轿渐行渐远，漫声道，“侍奉的动作倒快，近日有心了。”
下人闻言一怔，旋即忙深俯首，福身道，“奴婢愚钝，自然是得姑娘吩咐便做什么差事，还请姑娘明示。”
“今日请的轿夫走的倒稳，差事做的不错。”沈瑶轻笑，垂眸把玩着腕上的玉镯，“赏钱多给，差事却不必看的紧。去告诉那轿夫不必抬的拘谨，将人平安送回去便可。”
那下人忙应声，才要走，又听车中人道，“回去父亲若是问起，知道该如何回话罢。”
下人颔首，徐徐道，“二姑娘今日在薛府失仪，姑娘才送她先回来的。”
沈瑶颇为满意地点头，“去罢。”
再回身坐直，又换了另一幅神色，朱唇轻启，“去宫中，给姑母请安。”
“是。”
…
前朝与京中出再大的风浪，也波及不至后宫去。虽每日看皇帝与太子愁眉不展时，皇后也跟着心急。终究也只能洗手为帝王做些羹汤，安抚太后、治理六宫无波澜罢了。
或温顺或屈于其威之下，后宫诸位嫔妃倒如往日一般无碍。只是钟粹宫张贵妃那边儿却从未清闲过，以侍奉圣驾身子不爽快为由不过来晨昏醒定，反倒是日日派人前去内务府，多要份例，兀自往翊坤宫挑水花罢了。
沈瑶入宫请安时，恰逢内务府的人前来禀报各宫的用度，她心中识趣，忙先去偏殿静候。只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有皇后娘娘身边儿的女官引她入主殿，福身笑道，“给姑母请安。”
“起来罢，”皇后微笑，抬手示意檀香为她看座奉茶，温言道，“前儿才来，今日又进宫，想是在家中待不住了。”
挑紧靠着皇后右手畔的贵妃椅坐下，方才乖巧地笑道，“虽知姑母治理六宫诸事缠身，本不该瑶儿时常进宫叨扰。只是心中记挂着姑母近日又犯头疾，心中实在不安，便过来给姑母请安。不知姑母如今可好些了。”
“已大好了，”皇后颔首，因沈瑶是自家亲侄，换了个姿势懒怠地靠上泥金沉香木扶手，语意颇为欣慰，“之前是因在御花园中走动时着了风，才有些头疼，如今并无大碍，难为你这孩子劳心记挂。”
沈瑶忙笑道，“早前听祖母提起过，说姑母是年少时着过一次风寒方才留此余症，若是着风或是劳累过度身上便会不爽快，回回难熬。听闻姑母近日又犯，祖父母与父亲母亲心中亦忧，如今姑母好了，长辈们也可安心了。”
听她所言，皇后眸中的思绪略停顿一瞬，感慨道，“这余症随了本宫数十年，本宫习以为常，却劳烦母亲记挂。等你回府后务必告诉你祖母，先前送入宫的安神药本宫已用下了，如今无事，莫再记挂。”
沈瑶温顺颔首。正欲再开口，恰逢宫人又奉上糕点，皇后抬手指了指，转过语意“知你喜栗子糕，只要你入宫，必定叫小厨房预备一份儿。”
“多谢姑母，”沈瑶闻言忙起身谢恩，捻起一块儿细细用了，方又笑道，“到底是姑母疼我，回回入宫姑母总会叫檀香姑姑预备我最喜欢的茶点，实在叫瑶儿舍不得离姑母。方才进宫前，瑶儿先去薛府瞧了一眼离珠县君，也将姑母前日赏的茯苓养身丸送与她，她知晓姑母的好意，说是等身子好利索了再进宫谢恩。”
皇后闻言挑眉，“瞧见薛家那丫头，如今如何了？”
沈瑶道，“身上倒没什么大伤，行走时与从前无异，应是将养好了。只是…”
语意微顿，面上呈黯色，“也只是如此。”
皇后皱眉，略直起身子，“那失鸣之症仍未有好转？”
沈瑶颔首，恭谨道，“瑶儿去时也只是与跟着离珠县君的下人说几句话，该何时用药、与姑母谢恩之言尽数是由那下人代之。县君如今仍是不闻。”
言罢抬眼，见皇后娥眉紧蹙，她心下暗喜，正猜疑皇后闻言会恼，却不料耳畔传一声长叹，皇后抚掌道，“这倒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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