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高煦今日似是铁了心与他作对，闻言冷笑一声，侧身道，“城中死伤人数有多少，更事关私炮坊，难道殿下还以为此案还是寻常那些小打小闹的人命案不成？觉得圣上不将兵部刑部放权是不看重你，那殿下想要圣上如何做，将六部三司尽数交由你一人审理么？”
见恒王满面惊愕，嘴上仍不依不饶，“人常言‘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殿下时常往御前尽孝，自认心思缜密，如今依老臣看来，殿下的心思也不过如此。您根本不解圣上，又如何在圣上面前殷勤？”
恒王气急，“可是父皇如今…”
“可是什么？”再番打断他所言，张高煦冷笑道，“殿下是想说圣上原本有心提你，如今却又断了机会么？圣上不是已将户部的差事扔给殿下么？此事一出，户部不仅需拟定受灾伤民的名单、拨官银救灾，这三处私宅产业原先也必定于户部有过商号登记，殿下若想要查案情，六部之中唯有户部最为要紧，那董慎去岁时承了殿下一个人情，只怕如今是唯殿下是从，您是想要得利还是再圣上面前露脸董慎皆可给您这个高阶，殿下是未曾想到此处，还是贪心不足？”
他忽起身，扶着桌沿行至恒王面前，俯首道，“老臣知道殿下急于拉拢圣意，但殿下别忘了，祭祀一事动静虽闹得大，但有薛渝段骞等人保着，圣上如今仍倚信这位东宫太子。即便如今再有提携殿下与东宫分庭抗礼的心思，也不会让您凌驾于太子头上。殿下以为圣上已老糊涂、看不出您的动作么？
“如今给殿下一个户部，便是圣上允准殿下插手朝政的兆头。等户部拨银后，殿下与那董慎一道儿去城中各处安抚，您身携圣意，以震龙威，百姓心中会对您如何作想？您礼贤下士，百姓会偏向谁？如今正是殿下树立民心的时候，殿下以为这是小事？”
语意似绵针落地无声，他言罢复回身坐下，兀自端茶润喉。恒王闻言面色诡变半晌，长吁一口气，沉声道，“外祖教训之言，本王心中已有数。但本王今日争权夺利并非为这一时的贪心，而是此案必须插手。若是将此事完全交由父皇或是东宫来处置，不止本王，只怕外祖家中也要受牵连罢。”
一语惊起，张高煦猛然捏紧了茶盏，厉声道，“恒王殿下是要威胁老臣？”
但见恒王面色不变，他暗自思忖一瞬，又惊愕道，“难道今日之事本就是殿下的手笔？”
恒王冷笑，眸中神色阴霾，“不知今日是谁人送给本王的一个大礼，安泽湖一案尚未摆平，无尽又出此事，这背后之人倒是有心了。”
张高煦侧身，皱眉问道，“先不提安泽湖一案，连安平街与归云居也是殿下的私产么？”见恒王不语，张高煦猛地抚掌，厉声道，“老臣先前已百般劝阻过殿下，殿下一意孤行也罢了，竟仍是对老臣有所隐瞒，若非今日出事，殿下是要瞒老臣至死了？”
恒王亦皱眉，才要冷言争论，又想起如今自己势微，只得抿唇忍气，沉声道，“隐瞒外祖本也是本王出自好意，不愿外祖因此涉身过多罢了。可惜如今…”
言至此处微顿，深知如今的处境，垂首叹道，“只永平街与安平街是本王的私产，但除却陶窑中尚有运作，安平街的那处宅子早已被收拾妥当，并无半点痕迹。至于那处归林居本王更是从未去过，什么云掌柜私逃、后厨里藏了火药，一派胡言。也不知这是东宫还是安王送本王的一处大礼，倒是打了本王一个措手不及。”
“这阵仗倒不会是东宫，”张高煦眯了眯眼眸，轻嗤道，“虽说恒王府与东宫为两派，但太子为人如何，殿下心中应当清楚。至于安王，殿下疑心之前至少也该捉住蛛丝马迹，再行定论。这些暂且不提，如殿下方才所言，当下最要紧的不是揪出此事到底为何人所为，而是如何瞒天过海。莫说归林居，光是那处陶窑，殿下便已身涉其中。里头的人虽死，但名号在户部登过，只要圣上或是太子一查，自然会牵扯至殿下。若是人证物证俱全，谁人也救不了你。”
“本王何尝不知这个道理，”恒王气结，侧眸叹道，“如今请外祖父过来，也是为了与您商议如何应对此事。虽说户部有一个董慎，但主审此案的是刑部，那沈铭油盐不进，本王先前已明里暗里地给他留过台阶，但他装的倒清闲，实不能为本王所用。”
张高煦缓声道，“沈铭是荣国大长公主之婿，极爱惜自己的羽翼，如何会上殿下的钩。他既听信圣上，殿下日后处事更需要谨慎。至于兵部，圣上要查也是怕兵部有人走私，不过殿下的私炮坊可曾与兵部有何干系？”
见恒王摇头，他又道，“圣上召见郭尚书，无非是想让他回去核对兵库罢了。既是无干，殿下如今又担心什么？”
恒王道，“虽说火药并非从兵部流出，但制炮的名录可得从兵部查出。涉及此，只怕父皇会派段骞监审，本王实在担心。正好有忠勇候，倒不如让忠勇候借机入兵部查探一番，也算是个照应。”
“不可，”又抬手打断，张高煦皱眉道，“军令在圣上的手中，朝中的几位军侯如今皆是被圣上禁于京中养老，无令无召，忠勇候以何名义查探兵部？殿下手中有个忠勇候，东宫还有个沈家，这种时候若是被那沈苍义捉住把柄，他会善罢甘休。殿下想的未免过于简单了。”
语意微顿，老相爷抚了抚胡须，方续言，“将这批火药运入京城，殿下走的是官船还是漕运帮的私运？无论哪一处，走上这一趟户部皆会有统一的名录登记，正好殿下如今有户部的差事，除去这些痕迹轻而易举，除此之外，殿下还需注意工部，看工部有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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