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绛姝微微勾唇，缓声道，“京中谣言四起，若有心，便不只姝儿一直知晓，兄长与姐姐妹妹也是能猜出一二的。父亲以为这世间什么是最难掩的？”
回身指了指唇角，“是这悠悠众口，难掩难调。”
薛渝闻言凝眉。这一静，便可听外头爆竹声声，不知府中下人今年是在何处燃了鞭，震耳至此。台上烛火忽跟着爆了个灯花，薛渝这才回神，又问道，“那你是如何看待谣言广传之意，若是深陷其中该如何应对？”
涉及朝堂之事，薛渝是甚少拿回后宅谈论，府中除了薛怀峰薛怀礼二人，也只宋氏偶尔能听着一星半点儿的风声，再无人敢言。
今日起头，原是她不忍父亲疲倦，想着做朵“解语花”起些安抚之意罢了，却不料父亲今日竟不予斥责，反倒起兴反问她，委实叫她讶然。
停顿一瞬，见父亲果真只是心平气和地询问，她方续言，“这谣言的源头在谁的手中，自然便向着谁了。世间众人大多爱旁听附和，便如同那说书先生一般，他一言我一语，若无人在其背后引导，便不知最后要编排至何处。如今太子殿下势浅，虽前有巡防营走动警喝，终究只是打压，并非决断。父亲是忧心若东宫一直毫无动静，其上被旁人跃起，圣上不喜，便会更冷待太子殿下是么？
“依姝儿愚见，‘以退为进’虽好，却未必时时皆可。元年初一，无论天家还是平民百姓皆要晚辈祭祖、给长辈磕头请安的。如今正是回旋的时机，父亲于此处忧心，又怎知旁处无人等着父亲去解惑呢？”
言罢抬手摸出夹子来剪去那灯花，垂眸笑道，“方才是姝儿妄言了，今日有父亲纵着，过此时便传不出书房去，还请父亲免责。”
薛渝不语，只蹙眉盯着她打量。
他处置公务勤恳，家中后宅却甚少插手。早不知家中的几个晚辈如今尽数成了什么模样。
譬如当下，素来只知躲懒的女儿家何时起竟长至如今，能与他说出这番话来。心下忽觉欣慰，再看幼女时长叹道，“可惜你是女儿家，否则…”
略停顿一瞬，又嘱托道，“罢了，今日是除夕，又在自己家中，倒也无妨。只日后轻易不可再提了。”
薛绛姝颔首，温婉道，“朝堂之事是父亲与兄长之责，我胸无大志，只愿常伴双亲膝下，再者，再过一个时辰便要给长辈们磕头了。父亲宽心，姝儿还想着从父亲手中多讨些年礼赏钱，以备着上元节去买花灯的。”
薛渝被她哄的失笑，将先前还端着的威严卸去大半，再对弈笑谈时倒有了寻常人家父慈女孝的欢声笑语。
正难得起兴致时，管教过来回话，说是御前大统领段骞携禁军候于门前，宫里的御菜赏赐下来，等着接驾。
薛渝闻言忙起身往外走，吩咐下人请众人皆于门堂前谢恩。每年除夕时，皇帝皆会叫御膳房预备九道御菜分赏给朝中一品公侯府，以示天恩浩荡。
这皇恩原本是与薛家无关，只是近些年来薛渝父子在朝堂上风生水起，府中虽未有侯爵封位，却已位列一等，享此殊荣。
按着往年的旧历，封赏御菜原是禁军护宫里的内务府当差的宦寺的差事。却不料如今段骞亲自至府，而那前来宣旨的宫人亦非往日，竟是李福安的亲徒弟、御前行走的小魏子。
见是他，薛渝先是一愣，旋即叩首谢恩，再要起身却是小魏子上前一步虚扶他道，“太傅大人快请起身，咱家是担不起的。”
当下他便愈发认准小魏子话中有话，忙起身问道，“圣上今年赏御菜，倒比往年早些，多谢圣上记挂老臣。”
小魏子笑道，“可不正是如此。打内务府预备时辰敲钟时，圣上便已惦记了。除了四侯国公爷那边儿，圣上是最记挂着太傅大人，更是特地叫奴才跑一趟。圣上有心，太傅大人若要谢恩，还是早些的好。”
薛渝又怎会不知此番深意，忙颔首道，“原该早些。敢问公公一句，圣上如今可有安歇？”
小魏子忙笑，状似不知地摇了摇头，“呦，若是按着往年师傅们回宫去复命的时辰，那圣上是早歇了。不过今年咱家与段大人出来的早些，圣上又在宫里头自个儿对弈呢，想来是要守岁。听闻太傅大人棋艺高超，想来满朝大人们也只太傅您能与圣上过上几招罢。”
薛渝忙道，“老臣这便进宫谢恩，多谢段大人与魏公公。”
小魏子颔首，躬身道，“左右咱家与段大人还是要回宫复命的，太傅大人若是急着进宫，那咱家便等上一阵儿。禁军的各位兄弟们一道儿护着大人，也方便不少。”
“劳烦魏公公，”薛渝不敢耽搁，忙示意下人去拿花钱分赏，紧急换了外袍随之入宫去谢恩。
似乎料到他会随着小魏子一同回宫，李福安如今正在殿前抻脖子候着。见薛渝要拜，忙下了几步台阶，先打了个千秋，“太傅大人元年万好？”
“借公公吉言，”薛渝顺势拱手，客气道，“公公候于此处，是圣上如今闲下了？”
李福安笑道，“不瞒太傅，如今御膳房当差的人实在不顶用，预备的酒菜尽数不合圣上的心意。圣上连南苑预备的戏也没瞧上两眼，便回来自个儿下棋了。又嫌咱家蠢笨，在里头晃得眼烦，咱家这才出来。太傅如今来的正好，正能与圣上对弈，咱家也好讨清闲不是。”
边笑边引薛渝入宫内，只与皇帝笑道，“陛下才念叨完，赶巧儿薛太傅进宫来谢恩，倒是喜事了。”
皇帝闻言抬眼，“太傅怎么这时候入宫？”
薛渝撩衣跪倒，恭谨道，“得圣上垂爱，老臣自当早些入宫谢恩，只怕耽搁圣上安歇，是臣行事糊涂了。”
“往年宫里头赏菜，何时少过薛家，也没见你这般勤快。”皇帝只笑，扬手示意他起身，“既来了，便坐下与朕看看这棋局。若无输赢，便不必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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