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诲默然，转瞬颔首道，“此处荒芜，无处可去的山野怪人只能靠着树皮雨露续命，顺着湖畔的烟火气一路随着咱们几人，昨夜里跟至别院，也非不可之事。至于钱三，则是另一桩人命案子。”
停顿一瞬，忽又凝眉，“房前屋后…那脚印儿一个利索一个杂乱无章，却未必是一人所致。”
“宋兄的意思…是另有其人？”傅鸿禧忙接言，兀自思忖良久，摇头道，“这些暂且不提，当下最要紧的是要寻到钱三的尸身，一个大活人一夜之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上报给赵大人或是昭示全程百姓便是无稽之谈。如今只得先从钱三与那野人的身上下手，方可破解宋兄的疑虑。”
“这倒是，”宋如诲闻言颔首，打马回身与他并肩，“如今是白日，那野人也跑不了多远，必定藏身于此处，或许当下正于暗中盯着你我。过这林子再往北亦有农户，若是那人当真在山野中游走多日，那些时常来往打猎的猎户便是未曾看见过他，也应当听闻过他的名声。”
“宋兄此言有理。”当下二人沉下心神，沿着林中盘恒的小路四下打量探寻，兜兜转转绕过枯林，踏上其后的一处断崖。
说是断崖，也不过是是一处山丘坍塌罢了。相传是前朝梁怀帝昏庸无道，信钦天监之意于四处大兴土木，欲建别苑行宫，供自己与其宠幸的后妃内监享乐。
只可惜才劳京城与荥阳、平州的百姓劳力掏山打地基，忽有一夜起狂风暴雨，八月暑热时暴雨冰雹从天而降，因炸山崩石后山上石土疏松引泥石洪泄，将于此处扎寨守夜的匠人尽数淹没。
林畔走山，好端端的一处连山平原亦滑了半截，方才致如今的这处断崖。断崖下葬遍孤魂野鬼，京城内怀帝唉声叹气，兴致阑珊，那一年前梁各地皆有天灾，民怨载道，各地贫苦流民占山为王、掀杆起义，市井间流传梁怀帝昏庸无能受上苍降怒，也因此给了太祖借“周代梁兴”的名头改朝换代的机遇。
太祖登基后，谨记先梁灭国的缘由和下场，便下旨留此断崖供后世鞭策。连着此处的山坡后有一处村庄，亦是大周初立时追随前梁的百姓不愿受新帝恩泽，方搬至那处隐居，代代相传直至如今，其间风声尽数被环绕的山丘断崖遮拢，多少年未曾有半点差池风声传入京城。
京中众人虽知这断崖，却鲜少有人往此处过来，故而断崖上玉尘如初降，其上未曾有半处踩踏过的印痕，无人来于此处。
二人对视一眼，尽数皱了眉头。勒马半晌，又想起别院里的蹊跷之处，终又打马行至断崖头上，方下马四处打量。
此处断崖并不算高，俯身往崖底打量，亦只见崎岖山脉，如今看起来未曾有半处不妥之处。若当真要寻钱三的尸身，只怕更要绕路从另一端山坡下去寸寸探寻，他二人如今却腾不开空。
宋如诲翻身上马，抿唇道，“此处的地形你我如今已知晓，再要探寻便是往北去的那处宁庄，可你我如今无凭无据，总不可…”
傅鸿禧凝神不语，停顿良久，缓声质疑道，“宋兄，这个钱三在贵府当了多少年的差事？”
宋如诲道，“他算是宋家的家生子，我年少时他便时常来别院打扫，前些年才彻底定下来在别院守值。”
傅鸿禧颔首，又问道，“那宋兄可知他的为人如何？可曾贪图嗜好什么？”
大抵是惧于盘恒的断崖山脉，如今二人的马匹转着弯走动，徐徐往后退之。宋如诲扯了扯僵绳驱马往原路回去，摇了摇头，“他的品行还算不错，虽有些孤僻，不过对宋家还算忠心。他性嗜酒，前些年也是因着贪杯误事，自愿请罚来别院值守，除却这个贪杯的毛病，便再无不妥之处了。”言罢略停顿一瞬，恍然道，“你是疑心钱三出事与昨夜的歹人并无关系，是他自己的缘由么？”
傅鸿禧颔首，“我方才想是不是从一开始便是你我想错了，或许并未有过什么山野怪人，只是钱三自身的缘由。凡是来人多处行凶必定有缘由，或为人命或为钱财，便是什么野人怪物也应当是为了吃食方才铤而走险，可昨夜里院子里众人尽数无碍，房中的行囊钱财亦未曾少，只钱三一人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或许…”他蓦然回眸，宋如诲忙接言，“你的意思是钱三压根儿就没死，当是他自己出逃？或是被人劫走？”
傅鸿禧不语。如今二人所言尽数是无凭无据的猜测罢了，便是钱三自己出逃，那别院中遍地的痕迹却又蹊跷，如今不见其踪影，便是报官也定不得是以失踪案还是人命案入卷宗。
竟无头绪。
轻叹一口气，回眸见宋如诲衬着面色，温声安慰，“既未见尸，那如今便不可定为命案，宋兄将此事回禀给赵大人时还是先以人口失踪的疑案名头，等衙门的兄弟们一同查案方知结果。如今还是先回别院罢，此地荒芜，留女眷独处未免不妥。”
宋如诲颔首，二人当即驱马顺着原路返回，却才走了一段路，便看见亦老叟背着柴火从树林另一头过来。嘴上哼着曲曲折折的山音小调，手中握着斧头四下比划着，仿佛寻着戏书里的武人一般练满身功夫，自寻乐趣。
虽非鹤发童颜，不过看起来花甲年岁的老人能有此等闲心，倒是瞧着有趣。傅鸿禧见状不由得勾唇，只道是那世外农庄之人盛行朴素，方才日日有此乐趣。才要驱马转身，忽又想起昨日于林子里的“野人”，心下微动，忙暗示宋如诲停下，二人翻身下马，迎着那老叟过去。
那老叟如今正哼曲儿练身子骨起兴，骤然从树后冒出两个人来唬的老叟连连倒退几步，险将斧头砸至脚背上。二人忙拱手赔罪，“老人家莫慌，方才多有唐突之处，还请老人家见谅。”
【注：玉尘：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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