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工队队长程三水趴在最前面。
一动不动,像一块石头。
他三十出头,同样是程家村的子弟,参军前在城里当过学徒,识几个字,见过世面。
一年前,他的父母和妹妹在鬼子扫荡中被杀害,他带着满腔仇恨加入了武工队。
因为作战勇敢、有头脑,很快被提拔为小队长。
此刻,在黑夜中,他的双眼炯炯有神,像鹰隼一样犀利。
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眉毛上,很快积了一层白,但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死死盯着远处的炮楼。
他已经观察了半个小时。
炮楼三层,每层都有窗户,但窗户很小,而且是内宽外窄的射击孔设计。
此刻,底层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
应该是煤油灯或蜡烛的光。
二层和三层也有光亮,但更暗一些。
炮楼顶端,探照灯在缓慢转动,光柱扫过固定的区域。
“打不了。”
程三水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像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身边的队员们都沉默了。
他们信任程三水,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
既然他说打不了,那一定有充分的理由。
程三水原本确实准备给炮楼来个回马枪。
白天的伏击虽然成功了,打掉了三辆车,打死了数十个敌人,打伤了一大半,但没能攻下炮楼。
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炮楼的鬼子反应很快,机枪火力压制得很猛;二是他们自己的弹药不足,不敢长时间对射。
按照以往的经验,武工队白天袭击后撤退后,炮楼里的鬼子和伪军晚上会放松警惕。
毕竟天气这么冷,他们认为武工队不会在雪夜连续进攻。
这时候如果杀个回马枪,成功的概率很大。
但今天,程三水发现自己错了。
他低估了敌人的警惕性,更重要的是,炮楼里绝对来了不寻常的人物。
“队长,怎么打不了?”程大喜不死心,声音里带着急切:“万一鬼子只是虚张声势呢?”
“按照我们对鬼子和伪军的了解,天气这么冷,他们早就窝在炮楼里烤火喝酒了。”
“你看那灯光,说不定是故意点着吓唬我们的。”
程石头也附和:“是啊队长,咱们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吧?村里的乡亲们还等着粮食过冬呢。”
其他队员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都透着同样的渴望。
他们不怕冷,不怕死,怕的是空手而归,怕的是看着乡亲们挨饿。
程三水没有立即回答。
他继续观察着炮楼,眼睛像尺子一样丈量着每一个细节:探照灯转动的节奏,灯光在窗户上投下的阴影变化,炮楼门口积雪上脚印的密度和方向……
一支烟的时间过去了。
在这段时间里,探照灯完成了六次完整的扫描,炮楼二层的某个窗户里,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很快又消失了。
炮楼门口,两个哨兵换了一次岗,交接时还互相说了几句话。
虽然听不清内容,但从肢体语言看,很严肃,没有往常那种懒散。
终于,程三水缓缓开口,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队员们的心里:“以前我们来侦查的时候,鬼子这个点应该在喝酒唱歌跳舞。”
“记得上个月打张家庄炮楼前,咱们来踩点,晚上九点多,炮楼里还有鬼子唱歌,难听死了。伪军也跟着起哄,喝酒划拳的声音外面都能听到。”
他顿了顿,手指指向远处的炮楼:“你们看今天。探照灯打得很有规律,不是那种随便晃晃的样子。楼里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声音,安静得反常。最重要的是——”
程三水的手指向炮楼顶端:“刚刚炮楼上执行了换岗。我计时了,从上一班哨兵上去,到这一班哨兵换下来,整整一个小时,一分不差。平常伪军站岗,能坚持一个小时不偷懒就不错了,今天这么准时,说明有人在监督。”
队员们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炮楼在夜色中像一个黑色的巨人,顶端的探照灯是它唯一的眼睛,冰冷而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这说明什么?”
程三水自问自答:“说明炮楼里肯定有鬼子的大官在。而且不是一般的大官,是能让谷涩三郎那种老鬼子都紧张起来的人物。”
谷涩三郎,这个炮楼的日军小队长,武工队都知道他。
脸上有刀疤,心狠手辣,但对部下管理松散,只要不耽误正事,平时喝酒赌钱他都不太管。
能让他都紧张起来的人,级别肯定不低。
程三水继续说:“我们不清楚敌人的具体情况,来了多少人?带了多少武器?有什么部署?”
他顿了顿又说道:“如果我们贸然进攻,只要一暴露,敌人只需要用探照灯照着我们,两挺机枪交叉扫射,就能把我们压制在开阔地上。到时候,进进不了,退退不了,就是活靶子。”
程三水转过身,看着队员们。
雪光映照下,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都写着不甘,但更多的是对现实的清醒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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