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姆瑞克的堂兄,艾莱桑德,独自瘫在高塔的弧形阳台上。
他几乎算不上坐着,身体陷进高背椅里,重心没有放稳,像是被随意放下后就再没人管过。四肢松散地垂着,找不到合适的位置。目光越过护栏,落向下面的庭院和街道,却始终没有停在某一点上。
昨日拂晓,这里还是最吵闹的地方。白石广场被人填满,旗帜一面接一面地扬起,口号和歌声不断叠加,压得人耳边发紧。声音太多了,多到连风都被挤得无处可去。
而现在,只剩下空着的地方。
这不是夜晚自然降临的安静,空气里没有回落的余音,也没有渐弱的过程,声音像是被人一下子掐断了。街道还在,建筑还在,却没有任何东西在其中流动,像一具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空壳。
艾莱桑德没再看下去。
他的视线突然偏开,动作有些生硬,像是慢了一拍才意识到该这么做。他伸手去拿酒壶,抓得并不稳,却还是把它带到了嘴边。
他没去找酒杯。
壶口贴上嘴唇时是冷的,手腕一翻,酒直接灌了下来。第一口只是凉意,第二口开始刺痛。他喝得很快,没有停顿,像是怕一旦停下,别的东西就会跟着冒出来。
呛咳来得很突然。
他的背弓起,肩膀不受控制地起伏。酒液溢出来,混着生理性的泪水,从下巴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他没有伸手去擦,也没有放慢动作,直到壶里再倒不出一滴,才松开手。
酒壶掉在地上,撞出一声脆响。
那声音刚出现,就消失了。
艾莱桑德向后靠去,重新陷进椅背里。头颅仰着,视线对着正在变暗的天空,却没有真正看进去。呼吸很重,每一次吸气都显得费力,带着酒味,还有一段不太顺畅的停顿。
他没有骂人,也没有出声。
酒没有让他变轻。
嘴里只剩下一点苦味,胸腔里却像是空了一块,又沉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一直撑着他的东西,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松了劲。
塔尔·萨默桑的寂静,就这样落在了他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试着站起来。
动作慢得有些不协调,像是身体还没跟上这个决定。
他在空旷的塔内行走,脚步落在地上,却几乎没有回声,仿佛连石壁都在刻意吸收了声音。他穿过一间又一间熟悉的厅室,最后停在伊姆瑞克的卧室门前。
门安静地立着。
他抬起手,停了一下,然后推开。
伊姆瑞克仍然躺在床上,沉睡得很深。烛火还在,微弱而稳定,只照亮床榻的一角。他的呼吸均匀而缓慢,胸口随着节奏起伏,像是外面的世界是否崩塌,与他毫无关系。
艾莱桑德走到床边坐下,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他看着那张脸。
年轻,没有变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中间隔着点什么,像一层触不到的隔阂,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靠近。
他的心里没有翻涌的感觉。
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那些本该出现的东西像是被一并带走了,什么都没剩下。脑中一片空白,连念头都没来得及成形。
他只是看着。
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已经不需要再等了。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作用。烛火是否摇晃,影子有没有移动,他分不清,也不再去分。
随后,一点极轻的异样触到了他。
不是声音,也不是气息,更像是某种忽然被勾起的感知,从意识深处浮了上来。
艾莱桑德慢慢转过头。
不知什么时候,他身旁多了一道身影。轮廓并不清晰,像是由微弱的光和薄雾拼在一起,边缘在空气里轻轻晃动,仿佛下一刻就会散开。
这里是家族尖塔的深处,本不该有人出现。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开口。
因为某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共鸣,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判断。
那身影向前靠近了半步。
随后,一只带着温度的手,轻轻地落在他的肩上。
就在这一瞬间,他撑了太久的那层外壳,彻底碎了。
不是坍塌,而是粉碎。
压在死寂之下的东西一股脑儿涌了出来。失败的屈辱、失去的重量、对未来的恐惧、对自身无力的厌恶——它们混在一起,没有形状,也不需要区分,只是倾泻而出。
艾莱桑德低下头。
肩膀开始颤抖,起初只是急促而凌乱的呼吸,像是被卡在喉咙里的声音,很快便失去了控制。压抑彻底失效,他弯下背,整个人塌陷下去。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
滚烫而急切,顺着眼角滑落,打湿了脸颊、衣襟,也落在床沿。他没有去擦,只是任由身体在颤抖中失去支撑。
体面在这一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随后,世界暗了下去。
——
意识回来的时候,并不像醒来。
更像是被什么缓慢地拖拽着,从一片冰冷、黏稠的黑暗中拉出来。
他发现自己仍在高背椅里,身体深陷其中。头颅后仰,颈项僵硬得发疼,酸胀顺着脊骨向上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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