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十四年深秋,京城的银杏叶落满青石板路时,曹稔在昭雪阁的案牍前,即将写下她官场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份奏章。
案头的宣纸已铺展许久,砚台里的墨汁微微泛着冷光,曹稔握着狼毫的手悬在半空,指尖的力道时松时紧,笔锋在纸上虚虚划过,却始终未落墨。
设立女子刑司的念头,如同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她心头漾开层层涟漪,再也无法平息。白日里那江南女子泣血叩谢的模样,一遍遍在她眼前浮现——那女子被诬陷毒杀亲夫时,公堂之上竟无一人愿意听她辩白,只因她是女子,在礼教的桎梏下,连开口自证的资格都近乎被剥夺。若不是曹稔偶然翻阅卷宗,察觉疑点重重,亲自南下复核证据,那女子怕是早已成了断头台上的冤魂。
这样的案子,曹稔在昭雪阁的这几年里,见过太多了。
有被夫家诬陷偷盗而沉塘的贫家女,有被婆母构陷“不孝”而被一纸休书逐出家门的正妻,还有被权贵子弟欺辱却反被污蔑“水性杨花”的弱质女子。她们身陷泥沼,却求助无门,只因掌管刑狱的官员皆是男子,于女子的苦楚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嗤之以鼻,更有甚者,与施暴者同流合污,将冤案钉死成铁案。
“女子刑司……”曹稔低声呢喃,目光落在案头那卷红衣案卷宗上,眸色渐沉。当年她卷入太子案、红衣案,身陷诏狱,若不是萧景琰暗中相助,若不是她自己咬牙硬撑,寻得证据自证清白,怕是也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女子涉刑狱之难,她比谁都清楚。
深吸一口气,曹稔终于落笔,笔尖划破宣纸的寂静,墨汁晕染开来,写下“请设女子刑司疏”七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她在奏折里,历数近年来女子蒙冤无处申诉的桩桩件件,字字泣血,句句恳切。她言明,礼教束缚下,女子遭遇不公,多有口难言,寻常衙门官吏轻视女子案情,往往草草结案,以致冤屈堆积,民怨渐生;她恳请景帝恩准,设立专门处理女性相关案件的“女子刑司”,选任清正干练的女官主理,凡涉及女子的冤案、家暴、欺辱等案,皆归女子刑司管辖,女官可持令牌提审人证、查阅卷宗,遇事可直接上奏陛下,不受其他衙门掣肘。
写罢,曹稔通读一遍,只觉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却也字字句句都在挑战大雍朝百年来的礼教规矩。她知道,这份奏折递上去,等待她的,必将是惊涛骇浪。
第二日早朝,曹稔手持奏折,立于文官队列之末,神色平静。当景帝问及百官可有本奏时,曹稔迈步出列,跪地叩首,高声道:“臣曹稔,有本启奏!”
景帝见是她,微微颔首:“曹爱卿请讲。”
曹稔双手高举奏折,朗声道:“臣恳请陛下,设立女子刑司,专理女子相关刑案,以护女子之公道,以安四海之民心!”
此言一出,太和殿内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便有御史中丞拂袖而出,厉声斥道:“荒谬!简直是荒谬至极!”
那御史中丞须发皆张,指着曹稔怒声道:“我大雍百年,刑狱之事向来由男子主理,此乃祖宗之法,岂能随意更改?女子本就该恪守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涉身刑狱,岂不是有违礼教?曹大人此举,怕是要乱了纲常!”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一众守旧官员附和起来。
“御史中丞所言极是!女子刑司,闻所未闻!曹大人莫不是被功绩冲昏了头脑,竟想出这等离经叛道的法子!”
“女子见识短浅,如何能断案审狱?此例一开,怕是天下女子皆要效仿,届时礼教崩坏,国将不国啊!”
“曹大人虽曾破获红衣案,破太子党叛乱案,立下大功,但也不能恃功而骄,妄议祖宗之法!”
满朝文武,半数以上皆是反对之声,斥责之言如潮水般涌向曹稔,字字句句都带着礼教的利刃,欲将她的提议凌迟。
曹稔跪在地上,脊背却挺得笔直,她抬眸看向高坐龙椅之上的景帝,目光澄澈而坚定,丝毫不见慌乱:“陛下,臣所言,并非妄议祖宗之法,而是为了还天下女子一个公道!”
她朗声道:“臣在昭雪阁数年,复核旧案百余桩,其中女子冤案占了三成之多。这些女子,或被诬陷,或被欺凌,却因身为女子,无处申诉。她们的冤屈,无人理会,她们的苦楚,无人知晓。长此以往,民心何以安定?祖宗立法,本是为了护佑百姓,而非桎梏百姓!若因循守旧,任由女子冤屈堆积,才是真正的有负祖宗,有负万民!”
“强词夺理!”又有一位老臣出列,指着曹稔道,“女子断案,有失体统!你莫不是想自己掌管这什么女子刑司,借机揽权吧!”
这话诛心至极,瞬间让殿内的议论声更甚。曹稔却神色不变,她缓缓起身,目光扫过殿中群臣,字字铿锵:“臣若想揽权,大可安坐一品诰命之位,何须多此一举?臣举荐昭雪阁副司使言卿为女子刑司主司使,言卿出身书香门第,精通律法典籍,更兼心思缜密,断案公正,曾协助臣破获多桩冤案,实为不二人选。臣愿以红衣案之功、以半生清誉作保,言卿若不能胜任,臣妇愿同罪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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