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稔没有片刻犹豫,径直走向那个灰尘遍布的角落。她挽起略显宽大的袖口,露出纤细却并不柔弱的手腕,没有任何抱怨或迟疑,便开始动手整理。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耐心。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特有的、混合着灰尘与淡淡霉变的气味,有些呛人。她并不在意,一本一本地将卷宗从杂乱的山堆中取出,小心地拂去封面上的积尘,仔细辨认着上面模糊的案由、年份和编号。然后按照年份先后,以及案件的大致类型——盗窃、凶杀、田产纠纷、人口走失等等——分门别类,在旁边空置的书案上重新码放整齐。
这项工作极其枯燥繁琐,耗费眼力与体力,对于初入官衙的新人而言,无异于一种煎熬式的冷遇。然而,曹稔却甘之如饴。她深知,这看似惩罚性的工作,恰恰是她快速了解这个时代司法实践、京城社会生态以及各类案件特点的绝佳机会。她需要的不是急于表现,而是沉潜下来,汲取养分。
她一边机械地分类整理,一边以惊人的速度浏览着卷宗内的内容。大多数案件的记录都显得颇为粗糙,问询笔录语焉不详,现场勘查记录简陋,证据链条薄弱甚至断裂,很多所谓的“悬案”,其实就是因为当初办案不力或线索中断,最终不了了之,被打入冷宫的资料堆。这让她对当前司法体系的运作效率和严谨程度,有了一个初步而清醒的认识。
然而,在整理到一册标注为“天佑二十一年”(即三年前)的卷宗时,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目光变得专注。卷宗的封面写着“周氏失踪案”。
她轻轻打开卷宗,仔细阅读起来。案件记载:京城西区富商周永昌报案,称其结发妻子王氏于三日前返回城南娘家后失踪,音讯全无。但王氏娘家父母却坚称女儿当日并未归来。双方各执一词,互指对方说谎。官府曾派人搜寻,既未在周家发现强行掳掠痕迹,也未在王家找到王氏归来证据,现场周边走访亦无线索。最终,因无尸体、无确凿绑架证据,此案以“王氏疑似与人私奔或遭遇不测,下落不明”结案,实际上成了悬案。
记录看似合情合理,在那个年代,女子“私奔”是常见的、用以解释不明失踪的借口。但曹人却凭借律师的敏锐,从字里行间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她注意到几处被当时办案人员忽略或轻描淡写带过的细节:
其一,据周家家仆证词,在王氏“失踪”前一日,周永昌与王氏曾因“家中账目银钱往来”之事在房中发生激烈争吵,声音颇大,甚至摔碎了茶具。夫妻矛盾,尤其是涉及钱财的矛盾,是重要的作案动机。
其二,周永昌在最初报案描述时,声称妻子是携带了若干金银细软离家,但当衙役追问具体是何物、价值几何时,他却言语含糊,前后几次陈述略有出入,这与常理不符。若真关心妻子,对其随身财物当有清晰记忆。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卷宗后面附有一份当时对周家宅院进行初步搜查的记录,其中提到,在后园靠近水井的石板台边缘,发现了一小片“不易察觉的暗褐色污渍”,当时负责搜查的衙役认为可能是“陈旧水锈或泥土痕迹”,未做进一步查验,亦未取样。
激烈的争吵(动机)、含糊其辞的报案人(可疑)、特殊位置的可疑污渍(可能的证据)……
这些要素组合在一起,在曹稔脑中迅速构建出一个与“私奔”截然不同的、更为黑暗的假设——这很可能是一桩精心伪装的谋杀案!丈夫周永昌因钱财或感情纠纷杀害妻子,利用水井处理尸体和痕迹,然后伪造其离家出走的假象!
这个想法让她心头一凛。但她也立刻意识到,自己此刻人微言轻,仅凭卷宗上这几处语焉不详的疑点,根本不足以撼动三年前的定论,更别说重启调查了。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愤懑,将这份《周氏失踪案》的卷宗单独抽出,放在自己即将使用的书案一角,并用其他卷宗稍作遮掩。她记下了关键信息:周永昌,经营绸缎生意,住西城福瑞坊;王氏娘家在南城清溪巷。然后,她面色如常,继续投入到那看似永无止境的整理工作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已燃起了猎手发现猎物踪迹时的锐利光芒。
喜欢大雍律政皇后请大家收藏:(m.suyingwang.net)大雍律政皇后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