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尚书府的角楼升起第一盏宫灯,昏黄的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曹稔站在自己的小屋窗前,指尖轻轻划过窗台上那盆精心养护的兰草——这是她三个月前刚入府时,秋水偷偷送来的,如今叶片已抽出新绿,就像她终于迎来的新生。虽已恢复自由身,萧景琰却传话让她暂留府中,说是另有安排,连住处都未变动,只是往日克扣她份例的管事,如今见了她都要躬身行礼,连带着屋角那扇漏风的木门,也被悄无声息地换成了结实的梨木。
她轻轻将兰草挪到窗边,指尖拂过叶片上的薄尘,心中已有了决断:在离开前,她要先向府中为数不多的温暖,好好告别。
第一个要找的,便是秋水。
彼时秋水正在后院的浣衣局里,搓衣板前的木盆中还泡着半盆待洗的衣物,皂角的清香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曹稔刚走到门口,就见秋水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沾着几点水渍,看到她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手里的棒槌“咚”地一声落在木盆里,溅起一串水花。
“芸儿姐姐!你怎么来了?”秋水快步跑过来,刚要像往常一样拉她的手,却又猛地顿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颊微红,小心翼翼地改口,“不、不对,该叫你曹稔姐姐才对!”
曹稔看着她这副紧张又欢喜的模样,心头一暖,主动握住她微凉的手:“还是叫我稔儿吧,听着亲切。”
“嗯嗯!稔儿姐姐!”秋水用力点头,眼眶却突然红了,大颗的泪珠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我听说了,你脱籍了,以后再也不是丫鬟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她又哭又笑,语无伦次地说着,“以前总怕你被管事欺负,怕你受委屈,现在你自由了,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了……”
曹稔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指尖传来少女掌心的温度,鼻尖也泛起酸意。她初入尚书府时,因是“罪奴之女”,人人都对她避之不及,唯有秋水这个单纯的姑娘,会偷偷给她塞热乎的馒头,会在她被责罚后,悄悄送来伤药。这份在冰冷府邸里难得的善意,她一直记在心里。
“秋水,谢谢你。”曹稔的声音有些发哑,她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塞进秋水手里,“这里是我攒下的一些体己银子,你拿着,藏好。以后在府里,凡事多留个心眼,别总像现在这样,什么人都信。”
秋水捏着布包,只觉得手心沉甸甸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我不能要你的钱……你刚脱籍,肯定需要用钱……”
“拿着。”曹稔按住她的手,眼神坚定,“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到时候,还要听你说府里的新鲜事呢。”
送走依依不舍的秋水,曹稔转身走向藏书阁外院。那里栽着几棵老槐树,此时叶子已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暗沉的天空。她要找的忠叔,就在外院的杂物间里整理旧书,这位在尚书府待了三十年的老人,是父亲曹明义当年最信任的下属,也是这三个月来,悄悄给她递过不少关键提示的人。
杂物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曹稔轻轻推开门,就见忠叔正坐在一张旧木桌前,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落在曹稔身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缓缓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是舒展开的老树年轮。
“孩子,来了。”忠叔放下手中的布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刚听秋水那丫头说,你拿到脱籍文书了。好,好啊……你做到了,你爹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你如今这样,也能瞑目了。”
曹稔心头一震,眼眶瞬间湿润。她走到忠叔面前,郑重地躬身行礼,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忠叔,这三个月来,若不是您悄悄提点我,告诉我父亲当年掌管的卷宗存放之地,又帮我避开府中眼线,我根本不可能找到贪腐案的线索,更不可能有今日的脱籍之日。这份恩情,曹稔永世不忘。”
忠叔连忙起身,伸手将她扶起,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的手臂,带着岁月的温度:“小姐言重了。老奴是曹管事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年他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帮小姐,是分内之事。只是可惜,当年之事太过蹊跷,老奴能力有限,没能为他洗刷冤屈……”
“忠叔,”曹稔打断他的话,眼神坚定,“我虽已脱籍,但父亲的冤案一日未雪,我便一日不会停下。只是前路漫漫,我如今孤身一人,府中之事,日后或许还需仰仗您多留意。”
忠叔看着她眼中的光芒,仿佛看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曹明义,他重重地点头,语气掷地有声:“小姐放心!老奴在尚书府一日,就会替小姐盯着一日。只要有关于曹管事旧事的半点消息,无论是府里的传闻,还是旧档里的记录,老奴定会想办法告知小姐。哪怕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绝不会让曹管事蒙冤一辈子!”
暮色渐浓,藏书阁外院的宫灯也亮了起来,昏黄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曹稔望着忠叔坚定的眼神,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终于稍稍落地。她知道,离开尚书府后,调查父亲冤案的路会更加艰难,但有忠叔这个隐藏在府中的眼线,她便多了一分底气,多了一分在黑暗中前行的勇气。
她再次向忠叔躬身行礼,转身走出杂物间。晚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轻轻擦过她的衣角,远处传来府中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笃笃笃,像是在为她的新生,敲响前行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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