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芸被拖进戒律房的消息,像淬了冰的针,刺破了靖王府冬夜的沉寂。不过半柱香的工夫,便顺着回廊的廊柱、下人穿梭的衣袂、茶房里氤氲的水汽,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府中每一处角落。西跨院的洒扫丫鬟捧着铜盆路过月亮门时,声音压得比檐角的积雪还低;东厢房的婆子给炭火盆添银霜炭时,眼神总不自觉往西北方向的戒律房飘——那地方是王府内院的禁地,青灰瓦檐下常年悬着两盏褪色的红灯笼,寻常日子连雀儿都不敢往房檐下落,如今却传出了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混着隐约的闷哼,听得人心头发紧。
墨羽是在给萧景琰取暖炉的路上,从戒律房外值守的侍卫口中得到消息的。那侍卫是他安插在内院的人手,此刻脸色发白,指尖冻得发僵,却仍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急声道:“墨羽大人,是吴嬷嬷带人去的,说……说曹姑娘偷了御赐的和田玉坠,当场从她枕头下搜出来的,现在已经动了刑,是……是那套‘软筋锁’。”
“软筋锁”三个字像块冰碴子,扎得墨羽心头一紧。他知道那刑具的厉害——用浸过冷水的牛皮绳编织而成,缠在手腕脚踝上,越挣扎勒得越紧,绳结里藏着的细铁刺会一点点嵌进皮肉,不消半个时辰,便会让人痛得脱力,却又留不下明显的伤痕。曹芸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里扛得住这个?
他不敢耽搁,攥着暖炉的手几乎要将铜把手捏变形,转身便往书房赶。廊下的宫灯被夜风卷得左右摇晃,光影在他墨色的衣摆上明明灭灭,连脚步声都比往日急了三分,踩在青砖上发出“噔噔”的响,惊飞了栖在梅枝上的寒鸦。
此时的书房里,烛火正旺。萧景琰坐在紫檀木大案后,手里握着一支紫毫笔,正低头批阅各地呈上来的军报。案上摊开的宣纸墨迹未干,右上角还压着一方刻着“靖王”二字的白玉印,旁边放着一盏刚温好的祁门红茶,水汽袅袅地绕着他垂落的眼睫。窗外的红梅开得正盛,疏影横斜地映在窗纸上,本该是一派静谧雅致的景象,却被墨羽仓促的脚步声骤然打破。
“公子!”墨羽掀开门帘时,带进一股寒风,吹得烛火猛地一跳,“出事了!曹姑娘她……她被吴嬷嬷带去戒律房了,说她偷了御赐的和田玉坠,现在已经动刑了!”
萧景琰执笔的手猛地一顿。笔尖的墨汁在宣纸上洇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墨花,瞬间晕染了“北境粮草调度”几个字。他缓缓抬起眼,原本平和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底像是有寒潭在翻涌,那股骤然凝聚的冷意,让书房里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笔轻轻搁在笔山上,笔杆与玉制笔山相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却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偷窃御赐之物?”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浸了雪水的玄铁,听不出半分情绪,可那微微蹙起的眉峰,却泄露了他心底的波澜,“何时发生的事?何人所查?”
墨羽连忙躬身回话,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就在方才一刻钟前,是内院戒律房的吴嬷嬷亲自带人去的曹姑娘住的南耳房。据说吴嬷嬷手里有柳姨娘递过去的‘牌子’,说是接到下人举报,一进去就从曹姑娘的枕头底下搜出了玉坠,人赃并获。”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属下派人去查了,吴嬷嬷今日原本该在戒律房整理刑具,是突然接到消息才动的身,背后……似乎有冷院那边的影子。”
“冷院”二字出口,书房里的空气仿佛更冷了。萧景琰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温热的茶水在杯盏里晃了晃,却没沾到他的唇。他自然明白墨羽的意思——冷院是柳姨娘的住处。
柳姨娘不敢直接跟他作对,便挑了曹芸这个看似无依无靠、却又总让她摸不透的人下手。她选的罪名也极其狠毒——御赐之物乃是皇权的象征,偷窃御赐之物,轻则杖责流放,重则株连九族。柳姨娘这么做,既是为了泄愤,更是为了试探——试探他对曹芸的态度,试探他会不会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女子,与她背后的柳家撕破脸。
萧景琰放下茶杯,指尖在案面上轻轻敲击。指节与紫檀木相触,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像是在权衡,又像是在思索。他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曹芸的模样——初见时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站在廊下看雪,眼神清亮得像淬了星光;后来几次隔空合作,她递过来的字条字迹娟秀却条理分明,总能在关键时刻给她提供最关键的线索;上次他故意放出假消息试探,她也能一眼识破,还巧妙地将计就计,帮他揪出了府里的内奸。
那个心思缜密、总能在绝境中找到生机的“影子”,此刻却被困在阴冷潮湿的戒律房里,遭受着非人的酷刑。萧景琰闭了闭眼,仿佛能看到戒律房里的景象——冰冷的石地上,曹芸被铁链绑在刑架上,手腕脚踝处早已被“软筋锁”勒得血肉模糊,吴嬷嬷手里拿着沾了盐水的皮鞭,正一下下落在她的身上,而她咬着牙,却不肯发出一声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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