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攥着那截从窗下泥土中捻起的、沾着暗绿色残渍的枯草,曹芸靠在无人的回廊立柱后,指尖冰凉。晚风卷着廊下灯笼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恰如她此刻翻涌不定的心绪——明明已经握住了刺破迷雾的关键线索,脚下却仿佛横亘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每一步抉择都连着生死。
直接去找萧景琰或是曹尚书禀报?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喉间的苦涩压了下去。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枚早已磨得光滑的铜铃,那是前世她作为仵作时,父亲亲手为她打造的验尸标记。可如今,这枚铜铃藏在粗布衣裳里,连见光的资格都没有。她一个身份低微的丫鬟,如何解释自己懂得南天竹汁液有毒?如何说清自己能在众人眼皮底下,找到那些连府里专门查案的管事都忽略的泥土残渍?
一旦开口,那些“过于聪慧”“来历可疑”的质疑,定会像潮水般将她淹没。萧府如今暗流涌动,谁也说不清幕后黑手藏在哪个角落,说不定她刚把线索递出去,就会被人扣上“妖言惑众”的罪名,先关起来再说。更可怕的是,若真凶察觉她窥破了秘密,以她如今孤苦无依的处境,怕是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会成为下一个“意外身亡”的替罪羊。在权力的棋局里,她这样的小丫鬟,连一颗可以被利用的棋子都算不上,证词轻得像风中的柳絮,一吹就散。
那……放任不管,明哲保身?
这个念头让她松了口气,却又很快被更深的沉重压了回来。她靠着立柱缓缓滑坐到地上,冰凉的青石板透过薄薄的衣料,冻得她打了个寒颤。是啊,萧府嫡子的生死,府里的明争暗斗,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自己的冤屈还沉在水底,父亲失踪的消息石沉大海,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握不住,何必再去蹚这趟浑水?
可闭上眼,那些画面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她想起前日路过柴房时,听到里面传来小莲凄厉的惨叫——那个平日里总给她塞糖糕的小丫鬟,只因送过一次点心,就被当成嫌疑人抓起来严刑拷打,嗓子都喊哑了;她又想起嫡子萧明轩,那个才八岁的孩子,前几日还拿着糖葫芦追在她身后喊“曹姐姐”,中毒后却脸色青紫地躺在床上,连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呻吟;还有这府里随处可见的冷漠,下人们谈论起“人命”时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不过是路边可以随意踩踏的野草。
前世作为仵作,她见惯了人间冷暖,却始终记得父亲说过的话:“验尸求的是真相,查案为的是公道,哪怕只有一分希望,也不能让无辜者蒙冤。”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执念,此刻像一簇被风吹燃的野火,在她心底噼啪作响。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小莲或是其他无辜的人,被推出来顶罪;更不能让真凶继续藏在暗处,说不定下一个受害者,就是试图寻找父亲真相的自己。
府里的水越浑,她调查父亲失踪的阻力就越大。于公,她想还无辜者一个清白;于私,她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继续寻找线索。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没法真正置身事外。
那……匿名呢?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光,突然照亮了她混沌的思绪。对,匿名!上次她匿名提醒“查点心馅料”,虽然没能直接找到真凶,却也让调查方向避开了陷阱,这次只要做得更周密些,既能把线索递出去,又能彻底隐藏自己。
决心已定,她立刻开始盘算细节。上次用的是半块粗布和灶膛外层的木炭,这次绝不能再用同样的东西——万一有人追查布料或木炭的来源,很容易把怀疑引到她身上。她悄悄绕到后院的杂物房,在一堆沾满油污的破抹布里翻找,最终挑了一块边缘磨损严重、还沾着灶灰和菜籽油的碎布,这块布看起来又脏又旧,像是被丢弃了许久,根本没人会把它和“传递线索”联系起来。
木炭的选择更要谨慎。她趁着帮厨房烧火的间隙,用烧火棍往灶膛最深处扒拉,那里藏着几块被烧得通体漆黑、几乎完全碳化的碎炭,质地比外层的木炭更硬,写出的字迹颜色更深,也不会留下常见木炭的“灰感”。她把碎炭裹在破布里,悄悄藏进袖口,指尖触到炭块的冰凉,心里却渐渐安定下来。
等到夜深人静,她躲在自己那间狭小的耳房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开始书写。为了改变字迹,她刻意用左手握炭,还调整了发力的方式——手指紧绷着,刻意放慢书写速度,让笔画变得扭曲散乱,甚至故意写歪了几个简单的字,看起来就像个只识得几个字、又惊又怕的下人,在仓促间写下的提醒。
内容更是反复斟酌了许久,最终只留下最核心的十七个字:“查南天竹叶汁,窗下泥土,通风小厮小福子。”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细节,却精准地把调查方向,指向了那三个最关键的线索。
写完后,她把布条摊在掌心,借着月光反复检查。布料又脏又旧,字迹扭曲散乱,内容简洁明了,和上次的匿名信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她甚至还故意在布条边缘撕了个小口,让它看起来更“残破”,像是被随意丢弃后又捡回来的。
做完这一切,她才轻轻舒了口气。这不仅仅是传递线索,更是一场与未知对手的隔空博弈——她在暗处递出光明,却必须确保自己不被光明背后的阴影吞噬。窗外的月光渐渐淡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曹芸把布条折成小块,紧紧攥在手心,等着天亮后,找到最合适的机会,把这枚“钥匙”,悄悄送到能打开真相之门的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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