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那浩瀚水泽，孙悟空与牛魔王驾云而行，不再刻意追寻方向，只是信步由缰，随性所至。云海在他们脚下翻腾舒卷，时而如棉絮铺陈万里，时而又似惊涛裂开深谷，日光透过云隙，洒下道道金色光柱，将这片天穹妆点得既壮阔又空灵。
牛魔王起初还有些新鲜，指着下方掠过的新奇景物大呼小叫，但时日稍长，见孙悟空始终沉默，只是静静观望着天地间的种种变化，他也渐渐安静下来，学着孙悟空的样子，瞪着一双牛眼，努力去“看”那些在他眼中原本稀松平常的山川河流、飞鸟走兽，试图从中看出些不一样的门道来，可惜大多时候只是看得眼皮发沉，哈欠连连。
穷奇倒是适应得最好，它本就是上古凶兽，生于混沌，长于蛮荒，对这新生纪元少了天庭约束、多了原始野性的环境反而觉得更为自在。它时而化作黑光追逐云中飞禽，时而潜入下方山林惊起一片兽奔鸟飞，玩得不亦乐乎，只有累了才会回到孙悟空肩头假寐片刻。
孙悟空的心，在这日复一日的云海漂泊中，渐渐沉静下来。
他看山，不再是单纯看其形貌险峻或秀美，而是能看到山脊地气的流转，看到草木枯荣背后蕴含的生死轮回之理，看到那些依托山势而存的精怪小妖，如何在新的法则下小心翼翼地汲取日月精华，繁衍生息。
他观水，不再仅仅看其奔流到海的声势，而是能感受到水脉与地气的交融，感受到水中孕育的微弱灵性，感受到那些依水而居的人族村落、妖族部落，如何因水而兴，又如何因水患而忧。
他察人，看那田间耕作的农夫，汗滴禾下土，眼中是对收成的期盼；看那市井叫卖的商贩，锱铢必较，脸上是生活的艰辛与精明；看那书院诵读的学子，朗朗书声，胸中怀揣着致君尧舜上的理想……这些最普通不过的人间景象，在孙悟空的金睛之下，却仿佛化作了构成这新生纪元最基础的、充满活力的“众生相”。
他甚至能隐隐感觉到，那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人道气运，如同无数条纤细的溪流，从每一个生灵的身上散发出来，汇聚成河，奔腾入海，支撑着这个世界的运转，也与那更加宏大、维持着万物平衡的天地法则相互影响，相互依存。
这一切，都与旧时代那种等级森严、仙凡隔绝的景象截然不同。少了天庭的绝对权威，少了佛门的普度宏愿，这新生纪元的三界，显得更加“真实”，也更加“脆弱”。万物都在摸索中前行，都在新的规则下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这一日，行至一处云海特别浓厚之地，四周白茫茫一片，不辨东西，甚至连上下都有些模糊。牛魔王有些焦躁地挥舞着混铁棍，试图驱散云雾：“他娘的，这鬼地方，什么都看不清！”
孙悟空却示意他安静。他盘膝坐在云头，闭上了眼睛，并非休息，而是将心神彻底放开，不再依赖视觉，纯粹以神念去感知这片纯粹的云海。
神念如同水银泻地，融入那无边无际的云雾之中。他“听”到了云气摩擦产生的细微雷鸣，“看”到了水汽凝结又消散的瞬间轮回，“感觉”到了风在云层中穿梭留下的无形轨迹……
在这片至纯至净的云雾世界里，他仿佛剥离了所有外相的干扰，直接触摸到了构成这个世界最本源的几种力量——风、水、雷、以及那维持着它们之间微妙平衡的……“道”。
一种明悟，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心田。
守护平衡，并非要事必躬亲，去干预每一处细微的不谐。真正的平衡，源于万物自身的内在规律，源于阴阳的流转，源于五行的生克。他所要做的，并非成为规则的制定者，而是成为规则的维护者与观察者，如同这云海之上的清风，无形无相，却无处不在，当某处失衡初现端倪时，便悄然拂过，引其重归正轨。
就如同灵明所做的那样，它化作了平衡本身，并非强行去改变什么，而是让这天地万物，自然而然地朝着更和谐、更有序的方向演化。
他想起了自己在长安龙首原，引动纯净愿力与地脉灵机对抗魔气，那并非他在“创造”平衡，而是他“发现”并“引导”了本就存在于众生心中、存在于地脉深处的那份对秩序与安宁的渴望，那份属于“善”与“生”的力量，去对抗代表着“恶”与“死”的魔气。
平衡，早已存在，无处不在。
他所需要的力量，也并非仅仅来自于他那身惊天动地的修为，更来自于他对这片天地、对万物众生的理解与共鸣。
这一刻，孙悟空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与脚下这片无垠的云海，与云海之下那广袤的山川大地，与这新生纪元的整个天地，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密联系。他那身历经千劫百难锤炼出的斗战仙力，似乎也发生了一种潜移默化的蜕变，少了几分锋芒毕露的霸道，多了几分圆融通透的厚重，与周遭的天地元气更加水乳交融。
他甚至能隐隐感觉到，在那无穷高处，在那超越了寻常仙凡感知的维度，存在着一个浩瀚、冰冷、却又遵循着至公至正法则的意志——那是新生纪元的天道！它不再像旧天庭那般拥有具体的人格化形象，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自然规律集合体，冷漠地注视着三界众生的演化。
而他，孙悟空，似乎因为明悟了“平衡”真意，与这天道的联系，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丝。
他缓缓睁开双眼，金睛之中不再有刺目的神光，反而变得如同深潭古井，幽深难测，仿佛能倒映出整个世界的影子。
“孙猴子，你……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牛魔王挠着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他感觉眼前的孙悟空，气息似乎更加内敛，但给他的压力却不减反增，那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上的无形威压。
孙悟空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抬头望向前方。恰在此时，一阵大风吹来，将浓厚的云海撕开一道巨大的缺口，耀眼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照亮了下方的万里山河。
只见群山如黛，江河如练，平原沃野，城郭村落，皆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之下，一派生机勃勃。更远处，海天一色，浩渺无垠。
“走吧。”孙悟空站起身，云头自然向前，“去看看这片天地，还有什么精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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