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被查抄的惊悸尚未平复,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寒光砭骨。
荣国府上下,从主子到奴才,皆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等待最终审判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而就在这极致的压抑中,一个更沉重的打击,如同雪崩般轰然降临——支撑着荣国府最后一丝体面与凝聚力的老祖宗,贾母,在无尽的忧惧与悲恸中,油尽灯枯。
那是一个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黄昏的午后。
连日的大雪虽已停歇,但积雪未化,寒气反而更甚,渗透了每一寸砖瓦,每一颗人心。
贾母的上房内,药石罔效,昔日暖香馥郁的屋子,此刻只剩下死亡逼近的腐朽气息与压抑的啜泣。
鸳鸯跪在榻前,紧紧握着贾母那只已是皮包骨头、冰凉枯瘦的手,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悲恸。
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围在床边,神色各异,王夫人是强装出的悲戚下掩不住的惶恐,邢夫人则更多是兔死狐悲的茫然。
宝玉被袭人搀着,站在稍远的地方,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床榻上那个曾经最疼他、庇护他的祖母,巨大的悲伤和更巨大的虚无感将他淹没,他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是浑身冰凉地颤抖着。
贾母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她浑浊的双眼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目光涣散地扫过床前一张张或真或假悲痛的脸,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无人能辨。
她的手,在鸳鸯的掌心,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随即,彻底松弛下去。那口支撑了荣国府数十年的气,散了。
“老太太!”
“老祖宗!”
短暂的死寂后,屋内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王夫人率先扑到床边,哭声震天,却更像是某种仪式性的宣告。
鸳鸯伏在床边,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宝玉猛地挣脱袭人,踉跄着扑到床前,看着祖母安详却再无生气的面容,喉头发出“嗬嗬”的怪响,终于眼前一黑,晕厥过去,引发又一阵慌乱。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瞬间传遍整个贾府。
原本就如履薄冰的仆役们,此刻更是感觉天彻底塌了。
哭声从各院隐约传来,交织成一片绝望的哀鸣。
连日的恐惧,加上这最后的支柱崩塌,彻底击垮了许多人的心理防线。
然而,在这片彻底的混乱与悲恸中,有一个人,却强迫自己从病榻上站了起来。
是王熙凤。
当平儿红着眼圈,哽咽着将贾母薨逝的消息禀报给她时,凤姐正靠在引枕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因连日来的刺激和与平儿那番交心,褪去了几分死气,多了几分冰冷的清醒。
她听到消息,浑身一震,闭目良久,再睁开时,那双丹凤眼中虽仍有悲色,却更有一股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狠厉与坚毅。
“替我更衣。”她的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奶奶!您的身子。。。”平儿担忧道。
“更衣!”凤姐厉声重复,目光如刀,“老太太走了,这府里难道就彻底成了一盘散沙,连个料理后事的人都没有了吗?!难道要让外人看着我们贾家,连最后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她挣扎着要下床,平儿连忙上前扶住。
贾母一去,王夫人心神已乱,邢夫人更是指望不上,李纨是个不管事的,探春远嫁在即自身难保。
若她再倒下去,这贾母的丧事,只怕会办得比宁国府被抄还要难看!
那不是她王熙凤能忍受的!
而且,她心中还存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念想——办好这场丧事,或许。。。或许能在最后的清算中,为她,为巧姐,稍微争取一丝。。。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转圜余地?
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垮!
为了巧姐,她也必须撑住!
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由平儿扶着,重新走出了东小院。
当她出现在荣禧堂时,所有慌乱无措的下人,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尽管她脸色难看,脚步虚浮,但那双眼睛里的决断和积威犹在。
“林之孝家的!”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立刻带人去库房,清点现有的白布、麻衣、香烛纸马!不够的,立刻着人去采买,不必计较银子,但要快!”
“赖大家的!安排人手,搭建灵棚,布置孝堂,所有规矩礼数,一丝一毫也不能错!”
“各处守夜、哭灵的人员,立刻排好班次,谁若懈怠,家法处置!”
她一条条指令发出,虽然气息不稳,却条理清晰,将混乱的场面暂时稳定了下来。
王夫人见她出来主事,心中复杂,既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不快,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只得由她去了。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库房里能支取的东西有限,公中的银子早已捉襟见肘。
采买的下人回来禀报,外面的商户听闻是贾府要用,要么推脱无货,要么价格高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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