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秋雨连绵,敲打着芭蕉叶,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更衬得凤姐内室里一种难言的压抑与静谧。银烛台上儿臂粗的蜡烛燃了小半,烛泪堆叠,昏黄的光晕将三人围坐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随着烛火轻轻摇曳。
王熙凤半倚在暖榻上,身后靠着石青金钱蟒引枕,身上搭着一条锦被。
连日来的心力交瘁,让她原本明艳张扬的脸庞消瘦了不少,颧骨微凸,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乌青,嘴唇也失了血色。
但她的眼神,此刻却异常锐利,如同暗夜中寻求生路的母兽,紧紧盯着平儿递过来的一本薄薄册子。
那册子并非府中公用的花名册,而是平儿私下整理,记录了怡红院乃至府中一些仆役的详细情况,包括出身、年岁、性格、家人、身契到期年限等,密密麻麻的小楷,是她多年来留心积攒的心血。
“奶奶,姑娘,”平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条理清晰,“按奶奶的吩咐,我仔细筛过一遍。府里如今人心浮动,能托付性命的实在难寻。这几个,是身契都在一两年内到期,平日里看着还算本分老实,家里牵绊不深,或是有把柄、有恩情能让咱们拿捏住的。”
晴雯坐在榻前的绣墩上,身子微微前倾,神情专注。
她今日穿了一件素净的月白绫袄,外罩青色比甲,乌黑的头发简单地绾了个髻,插着一根素银簪子,浑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却更显得眉目如画,眼神清亮通透。她深知,挑选未来保护巧姐的人,比转移财物更为关键,也更需谨慎。财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心易变,尤其是在大难临头之时。
凤姐伸出略显苍白的手指,点在册子第一个名字上:“张材家的?我记得她,男人在城外庄子上做个小管事,她自己在浆洗房,是个闷葫芦,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平儿忙解释道:“奶奶记得没错。正是因为她两口子都嘴严,男人在庄子上也有些人缘。关键是,她有个儿子,前年想进府里当差,是奶奶您看在她男人老实肯干的份上,给了恩典,安排在门房上。这份情,她一直记着,逢年过节都让她男人捎些庄上的新鲜瓜果来,虽不值钱,是个心意。”
晴雯微微点头,补充道:“我也有些印象。上次她小女儿病了,没钱请大夫,在角门那偷偷哭,我碰见了,让叶妈妈帮她请了大夫,垫了药钱。后来她送来一双自己纳的厚底布鞋,针脚密实,是个知道感恩的。”
凤姐听了,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嗯,知根底,有牵挂,懂感恩。这样的人,用着稳妥。记下她。”她顿了顿,加重语气,“告诉她们,只要忠心办事,待身契到期,不仅放他们自由身,再额外赠一笔安家银子,足够他们回乡置几亩薄田,或是做点小本生意。若敢背主。。。”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那未尽的威胁比说出口更令人胆寒。
“是,奶奶。”平儿轻声应下,在张材家的名字旁做了个记号。
接着,凤姐的手指移到第二个名字:“宋嬷嬷?她是老太太那边出来的老人了吧?年纪不小了。”
“回奶奶,宋嬷嬷是老太太的陪房之一,早年伺候过老太爷的,最重规矩,也极看重脸面。她男人去得早,只有一个女儿,早已嫁到外地。她在府里熬了一辈子,就盼着身契到期,能出去投奔女儿,安享晚年。”平儿娓娓道来,“前年她不小心打碎了老太太赏的一只玉杯,吓得要死,是奶奶您帮她遮掩了过去,只说是猫碰的。这事她一直感恩戴德。”
凤姐眯了眯眼:“老人家念旧,也怕晚节不保。她经验老道,镇得住场子,有她在巧姐身边,那些小丫鬟也不敢造次。况且,她无子无嗣,只有一个外嫁女,牵挂反而少些,更能一心护主。”她看向晴雯,“你觉得呢?”
晴雯思忖着道:“宋嬷嬷为人方正,有时甚至有些古板,但正因如此,答应了的事绝不会反悔。她看重名声,比看重性命还甚。若能许她一个安稳的晚年,她必会竭尽全力护巧姐周全。只是。。。她年纪大了,精力恐有不济。”
“无妨,”凤姐摆手,“又不是让她去做粗重活计,主要是坐镇、拿主意。再配两个年轻力壮、手脚麻利的小丫头给她打下手便是。”
接下来,几人又议到了一个名叫“小吉祥”的小丫鬟。
这丫头才十二三岁,是家生子里头最不起眼的一个,父母早亡,跟着刻薄的叔婶过活,在府里做些洒扫庭院的粗活。
平儿道:“小吉祥这丫头,别看年纪小,心里有杆秤。她叔婶想让她偷府里的东西出去换钱,她死活不肯,为此没少挨打挨骂。有一次我瞧见她躲在假山后头哭,胳膊上都是青紫,问起来,她只说是自己摔的。后来还是麝月心细,发现是她婶子拧的。”
晴雯接口道:“这孩子我也有印象,有次看见她对着园子里的雀儿偷偷掉眼泪,说想她娘。我给了她两块糖糕,她揣在怀里半天都舍不得吃。性子是怯懦了些,但心地纯良,懂得是非。而且她无父无母,若能救她出火坑,给她一条活路,她必会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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