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的闷热,终于在午后酝酿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雷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汇成水流沿着飞檐急泻而下,在廊前激起一片白蒙蒙的水汽。
院中的芭蕉被打得东倒西歪,残花混着泥泞,一片狼藉,却也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黏腻,空气里弥漫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
雨势稍歇,天色依旧阴沉。
怡红院里,宝玉正因天气困在屋内,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西厢记》,袭人在一旁做着针线,麝月则带着小丫头们收拾被风雨打湿的窗棂。
晴雯则坐在靠窗的绣墩上,就着天光,专注地修改着一件为“雯华阁”新设计的夏衫图样,针线在她指间灵活穿梭。
忽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的欢语,似乎是从前头议事厅方向传来的。
紧接着,一个小丫头子湿了半边身子,兴奋地跑进院来,在廊下就嚷开了:“宝二爷,宝二爷!前头传来天大的好消息!边关打了胜仗了!贺将军立了大功啦!”
宝玉闻言,立刻放下了书,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果真?太好了!”他心思单纯,只为朋友的成功感到高兴,转头就朝屋里喊道:“晴雯,晴雯!你听见没有?青崖兄他们在边关打了胜仗!”
晴雯执针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流畅的针脚。
她抬起眼,神色如常,只淡淡道:“二爷这么大声做什么?打仗立功是爷们儿的事,与我们什么相干。”语气里带着她一贯的爽利,甚至还有几分不耐烦,仿佛嫌宝玉打扰了她做活。
“怎么不相干?”宝玉走到她跟前,兴致勃勃地说,“上回青崖兄带来的那些边关绒线,你不是还赞不绝口,说他见识不凡?如今他立了功,咱们也该替他高兴才是。袭人,你说是不是?”
袭人放下针线,温和一笑:“二爷说的是,自然是该高兴的。只是。。。”她略一迟疑,声音压低了些,“外头还下着雨呢,二爷仔细受了寒。再说,贺将军立功,咱们在这头高兴得太过了,传到太太耳朵里,怕是不妥。”她话说得委婉,眼神却若有似无地扫过晴雯。
晴雯心下明镜似的,知道袭人这是提醒她注意身份,别因这消息失了分寸。
她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顺着话头道:“袭人姐姐说的是。二爷还是安生坐着罢,仔细淋了雨着凉,我们可担待不起。”
说着,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道,“这雨下得闷气,我去廊下透透气,顺便看看茶炉子。”
她转身出了房门,步履平稳,看不出丝毫异样。
走到廊下,她望着院中被雨水洗刷得格外青翠的芭蕉叶,方才强自压下的心绪才微微翻涌起来。
他无事,还立了功。
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悄然弥漫开来,连带着多日因府内乌烟瘴气而积压的阴郁,似乎也被这捷报带来的生机冲淡了些许。
然而,这轻松之下,又隐隐生出另一重思量。
他越是在前方建功立业,自己与他的距离,似乎就越发显得遥不可及。
这念头一闪而过,却让她更加清醒。
正思忖间,秋纹也打着伞从外面回来了,裙摆和绣鞋都溅湿了也顾不得,一进门就兴奋地补充道:“听说贺将军这一仗打得漂亮极了,不仅杀敌无数,还夺回了失陷的关隘!皇上龙心大悦,要重重赏赐呢!”
宝玉听得更加高兴,连连称赞:“青崖兄果然了得!文武双全!”他见晴雯站在廊下,又扬声道:“晴雯,你说是也不是?”
晴雯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语气甚至带着点儿揶揄:“二爷既说他了得,那自然是了得的。只是二爷也别光顾着替旁人高兴,老爷前儿问的书,可都温熟了?”一句话,成功地将宝玉的兴致打了回去,讪讪地不再多言。
袭人见晴雯应对得体,丝毫不露痕迹,心下稍安,却又隐隐觉得,这丫头的心思,是越发深沉难测了。
这消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迅速在府中漾开涟漪。
王夫人正坐在炕上闭目捻佛珠,闻听此言,捻动佛珠的手顿了顿,缓缓睁开眼,对一旁的金钏儿道:“阿弥陀佛,总算是有件顺心事了。边关安稳,朝廷安稳,咱们这样的人家才能安稳。”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喜悦,更像是一种对时局的审度。
贺青崖此人,她隐约记得与晴雯那丫头有些牵扯,这让她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但此刻,这份功劳带来的正面影响,她还是乐于见到的。
邢夫人那边听了,却是撇了撇嘴,对身旁的婆子道:“哼,不过是些武夫逞能罢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又不是咱们府上的人立功,白高兴一场。”语气酸溜溜的。
而赵姨娘和贾环处,听闻此讯,更是如同吞了苍蝇般难受。
“呸!什么阿物儿!打胜仗?谁知道是真是假!”赵姨娘啐了一口,满脸的不屑与嫉恨,“那姓贺的,我恍惚记得,上回好像还夸过晴雯那蹄子的针线好?哼,物以类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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