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目光触及那几张地契房契,尤其是“贾巧姐”那三个清晰的字迹时,她的手猛地一颤。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拿起那张田契,对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天光,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看,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里,仿佛要确认每一个字、每一个朱红印章都真实无虚。
看了许久,她才缓缓放下,抬起头,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嘴唇哆嗦了几下,才发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好!好!好孩子。。。你。。。你竟真的办成了。。。还办得如此。。。如此妥当!” 她猛地伸手,紧紧抓住晴雯的手腕,那手冰凉,却带着绝处逢生般的力道,“我。。。我如今。。。竟是全靠了你了!”
晴雯任她抓着,感受着那微颤的冰凉和几乎掐入皮肉的力度,心中百感交集。
这就是书中那个挥斥方遒的王熙凤啊,如今竟为女儿这一份微薄的产业激动失态至此。
她放柔了声音:“奶奶言重了,这都是我分内之事。庄子上的管事赵老爹是极稳妥的,铺面也租着,虽进项不多,总是个长远依靠。这些东西,先由您收着,等巧姐儿大了,再交给她不迟。”
凤姐连连点头,像是怕人抢走似的,将木匣紧紧搂在怀里,贴在胸口。
她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里,似乎连日的病气与郁结都随之吐出了不少,脸上也终于泛起一丝真切的、带着暖意的红晕,眼神也亮了几分:“有了这个。。。我这心里。。。才算真正落下了一块大石!便是。。。便是。。。”她话未说完,但那未尽之语,两人都懂。
“娘亲!你看我编的花环!” 清脆的童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凝,巧姐儿戴着个歪歪扭扭的野花环,像只粉嫩的蝴蝶扑了进来,直冲向炕边。
凤姐一把将女儿软糯的小身子搂进怀里,嗅着孩子发间混合着汗味和花香的奶香气,再感受着怀中木匣坚硬的棱角,多日来沉疴的身体,竟奇异般地觉着轻快了些,那股子支撑她活下去的心气,又悄然凝聚起来。
她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对晴雯叹道:“瞧这傻丫头,疯玩得一头汗。”
晴雯看着凤姐眉宇间那短暂重现的、属于母亲的鲜活光彩,看着巧姐儿无忧无虑的笑脸,心中一片柔软。
她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尽可能保住这份温情,让她在意的人,在不可抗拒的风雨来临之时,能多一寸立足之地,多一丝喘息之机么?
从凤姐处出来,夜色已浓,廊下灯笼在晚风中摇曳,光影幢幢。
晴雯独自走在回怡红院的路上,步履沉稳。
雯华阁已立,巧姐的产业已定,凤姐的心绪稍安,与黛玉的知己情谊愈深,远方的贺青崖虽无新消息,但他留下的力量已开始为她所用。
一切都在沿着她铺设的轨道,悄然前行。
她抬头望了望墨蓝天幕上初现的星子,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晚香玉气息的夜风。
前路依旧莫测,但她掌中已不再是空无一物。她,和她在意的人,正一点点地,为自己织就着对抗命运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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