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花朝,园子里的花草总算在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滋润下,挣扎着透出些许绿意与新苞,但荣国府内的人心,却并未因这春日的到来而有半分回暖。
宫闱传闻带来的阴霾依旧浓重地笼罩着,连带着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也压低了嗓门,生怕触了主子们敏感的神经。
怡红院中,表面上仍维持着往日的秩序,但细心如晴雯者,却能感受到那份潜藏在平静下的暗流汹涌,以及因北境战事而起的、另一种性质的忧虑。
这日午后,天色略略放晴,几缕稀薄的阳光透过云层,勉强驱散了些许连日的潮湿。
宝玉因贾政今日外出会友,难得清闲,正歪在暖阁的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闲书,袭人在一旁做着针线,麝月则带着小丫头们在廊下收拾过冬的厚重帘帐。
晴雯坐在窗下的绣墩上,手里虽拿着一个即将完工的、准备送往雯绣坊做样品的缠枝莲纹扇套,针线穿梭不停,看似专注,眼神却不时地飘向窗外那方被高墙切割的天空,心神不宁。
算算日子,贺青崖抵达前线已有些时日,北境战事究竟如何?
刀剑无眼,他。。。可还安好?
这念头如同附骨之蛆,时时啃噬着她的心,偏又无人可诉说,只能死死压在心底,化作眉宇间一缕难以察觉的轻愁,连带着手中的银针,都仿佛比往日沉重了几分。
正神思不属间,忽听得院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语声,伴着轻快而有力的脚步声,竟是多日未见的卫若兰来了。
他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团花暗纹的箭袖锦袍,腰间束着玄色宽带,缀着一块品相极佳的青玉,更显得身姿挺拔,英气勃勃,脸上带着惯有的、阳光般明朗的笑容,仿佛丝毫未受府中低迷气氛的影响,步履生风地走了进来。
“宝兄弟,好清闲啊!竟在这里躲着看闲书,叫我好找!”卫若兰人未至,声先到,语气里满是熟稔的调侃。
宝玉见他来了,顿时喜笑颜开,如同见了救星一般,丢下书从榻上跃起:“卫大哥!你可算来了,这几日父亲拘得紧,外头又没什么新鲜趣事,真真是闷杀我也!快坐,快坐!”
袭人、麝月等忙笑着上前见礼,斟茶倒水。
晴雯也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垂首侍立一旁,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卫若兰的神色,见他眉宇舒展,不似有沉重消息的模样,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一松,隐隐期待着他或许能带来些更确切的边关消息。
卫若兰与宝玉说笑了几句,接过袭人递上的茶,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侍立在侧、低眉顺眼的晴雯,见她手中那精致的扇套针脚细密,花样新颖,心中微动,自然知道贺青崖与这伶俐丫鬟之间有些不同寻常的信赖与往来,那封托他转交的、厚厚的家书便是明证。
他沉吟片刻,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茶盏放下,对宝玉正色道:“对了,前儿我收到青崖兄从北境捎来的一封短信,是随军报一同递送的,因是八百里加急,只来得及匆匆数语。”
此言一出,晴雯握着扇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尖微微泛白,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如同受惊的蝶翼,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全神贯注地捕捉着卫若兰接下来的每一个字,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的信息。
宝玉忙倾身向前,关切地问:“哦?贺大哥信上怎么说?前线战事究竟如何?塞外苦寒,他身子可还吃得消?一切可还安好?”他一连串的问题,显是真心担忧。
卫若兰笑了笑,语气轻松而笃定,带着对挚友能力的绝对信任,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青崖兄已率部顺利抵达预定防区,路上虽遭遇些小股虏骑骚扰试探,皆被先锋营击退,未损筋骨,无甚大碍。他说北境苦寒,风沙是大些,朔气逼人,但将士们同仇敌忾,士气颇为高昂,他自个儿也一切安好,让我们京中故友不必挂念。如今正在熟悉地形,整饬防务,加固营垒,想来以他的能耐,不日便有捷报传回。” 他这番话,说得从容不迫,条理清晰,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刻意略去了可能的艰险,只强调了稳定与信心。
宝玉闻言,抚掌笑道:“极是,极是!贺大哥文韬武略,深谙用兵之道,又爱兵如子,定能旗开得胜,扫清边患,扬我国威!等他凯旋,定要好好为他接风洗尘!”
卫若兰点头称是,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再次扫过晴雯的方向,见她虽依旧低眉顺眼,姿态恭谨,但那原本略显紧绷的肩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一直微微抿着的唇线也柔和了些许。
他心下了然,知道这丫鬟是将青崖兄真正放在了心上,略略提高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兄长般的宽慰与保证,仿佛是随口而言,又像是特意说给某个悬心的人听:“宝兄弟说的是。青崖兄自幼熟读兵书,韬略娴熟,又非初次经历战阵,最是沉稳持重,谋定后动。北境局势虽错综复杂,虏骑狡黠,但他善于因地制宜,审时度势,更兼体恤士卒,深得军心,绝非那等贪功冒进、徒逞匹夫之勇的莽撞之人。以他的本事和心性,只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平定边患,肃清寰宇,凯旋而归,不过是迟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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