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一场急雨,暂时驱散了连日的闷热。
雨水敲打在潇湘馆的竹叶上,发出清脆悦耳的沙沙声,洗得那万竿翠竹愈发青翠欲滴。
馆内,因着这场雨,更添了几分清凉幽静。
湘云昨夜与黛玉同榻而眠,说了半宿的体己话,此刻刚起身不久,正坐在镜台前,由翠缕帮着梳头。
黛玉则披着一件月白绫子夹袄,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窗外被雨水洗净的庭院,神情恬淡。
晴雯提着一个朱漆食盒走了进来,笑道:“林姑娘,史大姑娘,我们二爷昨儿得了一些上用的新茶,叫送来给姑娘们尝尝鲜,正好解解这雨天的潮气。” 她今日穿了一件杏子红的杭绸小袄,收拾得干净利落,眉眼间的爽利劲儿与这雨后的清新倒有几分相合。
黛玉让她起身,紫鹃接过食盒,取出里面的细瓷茶罐并几样精巧茶点。
湘云也已梳好了头,转过身来,她穿着一件海棠红的绫衫,虽仍是那副爱说爱笑的模样,但眼下的青黑在雨后明亮的光线下,似乎更明显了些。
“晴雯来得正好,”湘云笑着招呼,“快过来坐。宝二哥倒是会疼人,有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林姐姐。”
晴雯笑着上前,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湘云放在妆台上尚未收起的针线篮子,里面放着一个做到一半的、配色颇为鲜亮的香囊,针脚看得出是用了心的,只是那丝线的质地,以晴雯专业的眼光来看,实在算不得上乘,甚至有些粗糙。
她想起昨日隐约听闻湘云向宝黛二人倾诉的辛苦,心中不由一动。
她并未立刻提起话头,先是帮着紫鹃布置茶点,又与黛玉、湘云说了几句闲话,夸赞湘云新梳的发式好看。
待到气氛融洽,湘云自己也拿起那个未完工的香囊,有些无奈地笑道:“这香囊,婶娘吩咐了,要赶在十五前做好,送去给一位世交家的老太太贺寿。偏偏这几日总觉得眼睛乏得很,做得也慢。”
黛玉闻言,放下书卷,蹙眉道:“既如此,更该好生歇着才是,何必急着这一时?熬坏了眼睛可是一辈子的事。”
湘云叹了口气,强笑道:“话是这么说,可家里的活计一件接着一件,推脱不得。婶娘常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脸面最是要紧,这些送往迎来的针线,若是拿出去的东西不像样,倒叫人笑话了。”
晴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中已然明了。
她看着湘云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又看了看那用料普通、却需耗费大量心力才能做出体面的活计,一个念头渐渐清晰起来。
她沉吟片刻,觉得时机恰当,便用一种不经意的、带着商量口吻的语气开口道:
“史大姑娘若是不嫌冒昧,奴婢倒有个主意,或许能替姑娘分忧些许。”
湘云和黛玉都看向她,面露疑惑。
晴雯微微一笑,目光坦诚:“奴婢如今在外头,帮着打理一个叫‘雯绣坊’的小小绣坊,专接些荷包、扇套、屏风画片之类的活计。坊里也聚了几个手艺尚可的绣娘。”她先点明自己的“身份”和能力,然后才切入正题,“史大姑娘家里的这些针线活,若是不甚紧要、又颇费工夫的,比如这类寻常的贺寿香囊、或是姑娘们日常用的绢帕汗巾子,或许。。。可以交给‘雯秀坊’来代工?”
湘云愣住了,一双大眼睛眨了眨,似乎没太明白:“代工?”
“正是。”晴雯耐心解释,语气平和,不带丝毫施舍意味,更像是在商言商,“姑娘将要做的东西、要求的样式、用料告诉我们,我们按姑娘的要求做好,按期交付给姑娘。如此一来,姑娘既能全了礼数,又不至于太过劳累,伤了身子。至于工钱,”
她顿了顿,观察着湘云的神色,“按件计算,定然是极公道的,比姑娘自己费时费力去做,或许还能省下些心力,做些更想做的事。”
湘云听得怔住了,她从未想过还能有这样的法子。
她心动了,这确实能解她燃眉之急,但旋即又有些犹豫和羞赧,低声道:“这。。。这如何使得?若是让婶娘知道,我连这点子针线活都要假手他人,只怕。。。”
晴雯早已料到她的顾虑,从容道:“姑娘多虑了。这并非偷懒,而是更有效率的法子。姑娘的时光金贵,用在读书写字、或是调理身子上,岂不比耗在这些重复的活计上更有价值?再者,”
她话锋一转,眼中带着欣赏的光芒,看向湘云手边那香囊上颇具巧思的配色,“奴婢瞧着,史大姑娘于这配色、构图上,颇有灵性,非是俗手。若是姑娘愿意,闲暇时画些新鲜别致的花样图稿,‘雯绣坊’也愿意出价购买。这乃是凭姑娘自己的才学本事换取酬劳,光明正大,任谁也挑不出错处来。姑娘得了银钱,或是贴补自己,或是攒些体己,岂不也比一味向家里伸手要强?”
这一番话,如同在湘云面前推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
她原本只困于“做活到深夜”的辛苦和无奈,此刻却看到了一条可以凭借自身能力获得经济独立、至少是部分自主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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