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府,御用监造临时物料库。
库房设于皇陵卫所之内,虽为临时,却规制森严。顾青山凭那枚新得的“御用监造”铜牌,经过两道盘查,方得进入。库内光线昏暗,各类木材、金属、漆料、石料分门别类,堆积如山,皆带有宫造印记,气派与将作案库房迥异。
他此行是奉命为御舟挑选一批备用防虫药料与特制桐油。公务之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些标注着“北海”、“辽东”、“滇南”等产地的石材区域。郑司制透露的“封于北海”四字,以及夹层秘图上“赤堇之山”的标记,始终在他心头盘旋。
就在他将选好的物料交予库吏登记时,眼角余光瞥见库房最深处一个角落,堆着几块蒙尘的深青色石料,旁边木牌上草草写着“北海青矸,前朝遗存,性状未明,慎用”。
青矸?顾青山心中一动。他记得父亲留下的零星笔记中,似乎提过一种产于极北苦寒之地的“青矸石”,质性寒冽,研磨成粉可入药,亦可用于特殊釉料或颜料,但极其罕见。
他状若无意地走近。那几块青石大小不一,表面粗糙,颜色是一种沉郁的墨青,对着光看,内里似乎隐有极细的银白色星点。他伸手触摸,一股沁入骨髓的寒意立刻从指尖传来,绝非寻常石料。
“顾司匠对此石感兴趣?”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顾青山心头一跳,转身,只见赵砚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库房,正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那青矸石上。
“赵大人。”顾青山行礼,“晚辈只是见其色质奇特,标注‘前朝遗存’,一时好奇。”
赵砚缓步上前,也伸手摸了摸青矸,指尖在石面停留片刻。“北海青矸……据故老言,元时内府曾少量收藏,用于调制某种特殊的‘冷焰’琉璃,或作炼丹辅料。其性至寒,能镇热毒。本朝以来,罕有用者,故积存于此。”他语气如常,仿佛只是随口讲解,“顾司匠精研物料,可是觉得此石或有用处?”
顾青山谨慎答道:“晚辈孤陋,只觉此石寒意逼人,确非凡品。或于某些需极致降温、定性的工艺中有用,然具体如何,还需试验。”
“试验……”赵砚微微颔首,“匠人本色。不过,此石既为前朝遗存,且性属寒僻,用之当慎。庞右丞既赏识你,来日内府器用局,或可见到更多稀奇之物。”他话锋一转,“对了,常校尉前日与我说,顾司匠于舟船检修极为尽心,连一些极隐秘的角落都留意到了。”
顾青山后背微紧,面上不动声色:“御舟重器,不敢有丝毫疏忽。”
“尽心就好。”赵砚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临走前,似不经意地又说了一句:“凤阳之后,便是北平。北平故元大都,遗存更多。顾司匠若有心,或可留意故元宫廷工坊遗址流出之物,常有意外之得。”
这话似提点,又似陷阱。顾青山恭送他离开,心中波澜起伏。赵砚对青矸石的了解,远超常人;他提及常延宗的话,更是一种含蓄的警告——自己探查夹层的事,赵砚很可能已知晓,甚至是默许或纵容?而他最后关于北平故元遗物的提醒,又是何意?
顾青山盯着那几块青矸石,寒意自指尖蔓延至心头。他迅速做出决定,向库吏登记,以“试验新型防火隔热填料”为由,申请了一小块青矸石样本。手续齐全,理由正当,库吏未多为难。
当夜,顾青山在舱室内,就着油灯,仔细研究这块巴掌大的青矸。他用小锉刀轻轻刮下些许粉末,粉末细腻,色呈灰青,嗅之无味。他尝试将粉末置于清水、烈酒、乃至少许带来的“醴泉”原浆中,皆不溶解,但入水后,水温竟有明显下降。
更奇的是,当他将沾有微量青矸粉的刀尖,靠近那柄始终温热的短刃时,短刃的温热感竟骤然减弱,甚至传出一丝类似“畏惧”或“排斥”的微弱震颤!而当刀尖移开,温热感又缓缓恢复。
相克!这青矸石的至寒之性,与那疑似“火性”的短刃及“金铁木榫”相克!
一个大胆的猜想跃入顾青山脑海:如果“火雀睛木”乃至“金铁木榫”代表了一种极致的“火”或“阳”性物质,那么这“北海青矸”是否就是其天然克星或平衡之物?所谓“取之有道,封于北海”,是否暗示处理这种“火精”之物,需要用到极北的“寒性”物质来中和或封印?
他想起“窖养”试验中,那罐加入“盐卤”(亦具寒性)后木料变得“金铁般坚硬”的现象。阴阳相激,反生异变!或许真正的“柔火”之道,并非一味温和,而是在极端属性中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与激发点!
这个发现至关重要。他强压激动,将青矸石样本小心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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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星空下,金陵官驿。
苏婉轻轻抚摸着尚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日间医官已确认,她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喜悦之余,是更深重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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