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将军府内灯火次第亮起,驱散了冬日傍晚的寒意,也映照出史湘云归来后略显复杂,却更多是尘埃落定的心境。
晚膳设在王程养伤的正房外间,菜肴精致却以清淡滋补为主,显然是鸳鸯等人特意吩咐厨房安排的。
王程披着件墨色常服,坐在主位,虽脸色仍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史湘云坐在他下首,默默用着饭,偶尔抬眼悄悄打量他。
席间并无太多言语,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鸳鸯和晴雯在一旁帮着布菜,眼神交换间,都看出了这位新姨娘与昨日乃至今早出门前的不同。
她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和抗拒似乎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甚至带着点若有所思的温顺。
尤其是看向王程时,那目光里少了惧怕和疏离,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与……探究。
用过晚膳,漱了口。
鸳鸯和晴雯便上前,小心翼翼地替王程更换肩胛和肋下的伤药。
当染血的旧纱布被揭开,露出那狰狞的伤口和周围大片的青紫时,史湘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心口揪紧般地疼。
她这才更直观地感受到,张成口中那“一锤一个铁浮图”的背后,是何等的惨烈与付出。
王程倒是眉头都未皱一下,只在那药粉触及伤口时,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他甚至还侧头对紧张得手都有些抖的晴雯淡声道:“无妨,动作快些便是。”
鸳鸯手法娴熟,很快便重新包扎妥当,又仔细替他拢好衣衫。
她看了看王程的脸色,轻声道:“爷恢复得真快,太医都说从未见过如此强健的体魄。照这势头,再静养些时日,便可大好了。”
王程“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一旁仍盯着他伤处、眼圈微红的史湘云,道:“你们都下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鸳鸯会意,拉了拉还有些不放心的晴雯,又对史湘云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便领着其他丫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掩上了房门。
屋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烛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炭盆里银炭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温暖如春,却也使得空气中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与静谧。
“今日回去,一切可还顺利?”王程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靠在引枕上,目光落在史湘云身上,带着例行公事般的询问,却又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关切。
史湘云正襟危坐,闻言微微垂眸。
她斟酌着词句,避重就轻地回道:“劳将军挂心,一切都好。叔叔们……很是关切。荣国府那边,老太太和姐妹们也都见了,说了会儿话。”
她只字未提史鼎史鼐那近乎谄媚的叮嘱,更未提与宝玉那场几乎决裂的争执。
那些纷扰,在她踏回将军府门槛的那一刻,仿佛都已成了前尘旧事,不值一提,亦不愿让他烦心。
王程是何等人物,见她语焉不详,神色间却并无委屈之色,便知大体无碍。
他本也不耐烦内宅这些琐碎,见她不愿多言,便也不再追问,只淡淡道:“顺利便好。”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史湘云却主动抬起了头。
那双杏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带着好奇与一种难以抑制的崇拜,望定王程:“将军……我……我听张成说,前夜西水门那一战,极为惨烈。您……您当时……”
她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最终鼓起勇气问道,“您能与我说说吗?那些金兵,那些铁浮图,真的那般可怕?您……您是如何……”
她问得有些语无伦次,但眼中的渴望却清晰可见。
她想知道,想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已成为她夫君的男人,在那尸山血海中,是如何搏杀,如何屹立,如何成为张成口中那个“楚霸王再世”的英雄。
王程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
他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崇拜与好奇,与那日盖头下那死寂般的绝望判若两人。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回忆,又似乎觉得那并没什么可多说。
“金人铁浮图,重甲坚兵,确是劲敌。”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身披重铠,刀剑难伤,冲击力极强,寻常军士难以抵挡。”
史湘云屏住呼吸,听得极为认真。
“当时缺口将破,唯有以重兵硬撼,挫其锋锐。”王程继续道,语气依旧简练,“刀不利久战,换了铁锤。无非是仗着力气,瞅准甲胄连接之处,或兜头猛击,震其脏腑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血肉横飞的搏杀,只是简单的力气活。
可史湘云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张成那激动到变形的描述——“一锤子下去,连人带甲都给砸扁了!脑浆子都迸出来了!”
再结合王程这平淡的语气,巨大的反差让她心头剧震,看向王程的目光更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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