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奇没反驳。
他将那坨烂肉丢回托盘,发出啪的一声湿响。
随后,他转身走向张星革。
张星革还是那副沉默的样子,手里拿着那把被他在石头上磨得锃亮的钝剪刀,站在阴影里,像个局外人。
苏奇走到他的案板前。
那里铺着一张刚从地上捡起来的废旧报纸,边角卷曲,上面还沾着些许黑色的泥点。
报头那红色的《江城晚报》四个字,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醒目。
版面的左侧是民生新闻,加粗的黑体标题写着:
“受饲料成本影响,本市猪肉价格三连涨,肋排突破三十元大关”。
而在右侧的头版头条,则印着一张苏奇在峰会上的黑白照片。
下方的标题字号极大:“苏氏医学大学启动全球招生,打破传统学历门槛,广纳天下英才”。
在这张记录着市井烟火与医学变革的报纸之上,覆盖着一层极薄的、乳白色的东西。
它紧紧贴合在纸面上,像是一层刚凝固的晨雾。
如果不仔细看,甚至会忽略它的存在。
苏奇没有用镊子。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那层乳白色薄膜的一角,缓缓提起。
“嘶——”
现场响起一片整齐的吸气声。
那是一张完整的、巨大的背最长肌筋膜。
在厂房顶棚惨白的工业白炽灯照射下,这张筋膜被拉伸开来,如同苏绣大师手中最上等的丝绸。
它没有破损。没有带下一丝一毫的红肉。甚至连上面附着的微小血管网都清晰可见。
苏奇将这张筋膜重新覆盖在那张废旧报纸上。
镜头推进。
透过那层乳白色的半透明薄膜,报纸上关于“猪肉涨价”的小号宋体字清晰可辨,连价格小数点后的数字都毫无畸变。
另一侧关于“大学招生”的导语,更是每一个笔画都锐利如初,仿佛这层筋膜就是空气。
全场死寂。
就连一直在叫嚣的郭子华,此刻也张大了嘴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这怎么可能?
那种生锈的钝剪刀,怎么可能剥离出这种厚度均匀、薄如蝉翼的筋膜?这不仅仅是技术,这是对肌肉纹理、对组织间隙理解到了极致的艺术。
“看清楚了吗?”
苏奇指着报纸上的字,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基本事实。
“同样的废铁,同样的环境,同样的猪肉。”
“在你们手里,是垃圾。在他手里,是标本。”
苏奇转头,目光越过人群,直刺李浩宇眼镜架上那点微弱的红光。
“这就是你们看不起的‘屠夫’。”
直播间的画面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原本密密麻麻的谩骂弹幕,出现了长达两秒的真空。
随后,数据流如决堤般炸裂。
“卧槽!我看瞎了!这是人手能做出来的?”
“这特么是把剪刀当手术刀用了吧?那个透明度绝了!”
“刚才谁说工具不行的?出来挨打!”
“我是学医的,我跪了……钝性分离能做到这个级别,这哥们的手比达芬奇机器人还稳!”
“别吹了,肯定是特技或者提前换了肉,一把破剪刀怎么可能?”
“楼上的瞎?全程直播一镜到底,承认别人牛逼有那么难吗?这手感要是假的,我把手机吃了!”
“这就是基本功的降维打击,有些人拿着几十万的器械做不出这效果,人家拿废铁做成了艺术品,脸疼不?”
李浩宇死死盯着屏幕上疯狂刷新的“跪了”和“打脸”,脸色煞白,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泛起青白。
镜腿上的摄像头还在忠实地记录着他的狼狈。
他输了。
在那层连报纸字号都能看清的筋膜面前,任何关于“工具简陋”的辩解,都显得苍白且可笑。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张卫民走了出来。
这位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医生,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默默地把自己的托盘放在了张星革的作品旁边。
他的作品没有张星革那种近乎艺术品的极致透薄,但也剥离得干干净净,筋膜完整无缺,没有带下哪怕一丁点多余的脂肪。
张卫民卷起袖口,露出小臂上那几道被高压锅蒸汽烫伤的陈年旧疤,又扶了扶鼻梁上那副磨损严重的老花镜。
“2010年,我作为第一批援建医生,在西南大凉山深处的乡镇卫生院待了一年。”
张卫民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那里的风沙磨过,透着一股烟熏火燎的粗糙感。
“那是十五年前了,不像现在。那时候山路没硬化,一到雨季就是泥石流,救护车根本进不去也出不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回忆,目光穿过眼前明亮的灯光,看到了那个漏雨的手术室。
“一般的阑尾炎、骨折,只要还能喘气,村长都会组织人用拖拉机甚至担架,走几十里山路送去县医院。”
“但遇到暴雨封山,或者是产妇大出血、村民被野猪顶破肚子这种等不起的急症,就只能在卫生院那张木板床上硬拼。”
张卫民伸出那双满是皱纹的手,指了指案板上的钝剪刀。
“那时候卫生院有什么?一套用了八年的手术包,两把咬合都不严的止血钳,无影灯坏了半年也没配件修,全靠村支书举着两把手电筒给我照亮。”
“没有电刀,没有吸引器,甚至连像样的缝合线都不够用。剪刀钝了就在磨刀石上蹭两下,接着用;没有高压灭菌锅,就把器械扔进大铁锅里煮沸消毒。”
他抬起头,看向那些穿着光鲜亮丽、还在抱怨工具不趁手的精英们,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悲悯。
“如果那时候我们也因为剪刀钝就拒绝手术,如果非要等着条件完美才肯下刀,那几条命早就烂在泥地里了。”
话音刚落,那个叫丹尼尔的黑人壮汉也挤了过来。
他手里抓着一把油腻腻的剪刀,那条大金链子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
“就是!”
丹尼尔一脚踩在满是猪油的案板支架上,那条大金链子随着他的动作在胸前甩出一道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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