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是一身朴素的夹克，
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杯，
像是刚从隔壁公园遛弯回来的老大爷。
“没打扰你吧？”
老李自己找了张沙发坐下，拧开保温杯，吹了吹里面的枸杞。
“没有。”
苏奇的视线没有离开屏幕，
“数据刚跑完第一轮。”
“全世界都快为你疯狂了，你倒好，还在这里看这些鸡毛蒜皮。”
老李呷了一口热茶，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调侃。
“世界怎么样，我不关心。”
苏奇指了指屏幕上的一片红色高亮区域，
“我只关心这些。”
屏幕上，是一张华夏地图。
数百个红点，遍布在各个省份的基层县市。
“这是‘千县万医’计划推进过程中，出现严重问题的地区。”
苏奇的声音很平静。
老李凑了过来，他知道，这才是苏奇找他来的正事。
“说说看。”
“问题主要有三个。”苏奇调出几份典型报告。
“第一，地方保护主义。早筛技术，他们可以接受。但‘烽火’的出现，意味着我们直接断了他们最赚钱的一条路。他们把我们的免费治疗，当成了抢生意的。”
“比如这个，河东省阳信县人民医院。我们的队伍去了三天，只筛查了不到一百人。当地医院跟老百姓说，我们的试剂盒是‘试验品’，不准，让他们还是花钱做他们医院自己的检查。”
老李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帮鼠目寸光的家伙！”
“这不奇怪。”
苏奇继续说道，
“动了别人的蛋糕，总会有人不高兴。这是人性。”
“第二个问题，人员素质参差不齐。我们铺得太快，培训跟不上。很多基层医生，连最基本的‘苏氏标准’都理解不了，操作不规范，导致数据采集错误率很高。”
他点开一段视频。
视频里，一个乡镇卫生院的医生，在给病人抽血时，血样洒了一半，
最后只能用棉签把洒在桌上的血再抹回试管里。
苏奇没有停，
又点开第二个视频。
画面中，
一名基层医生拿着“苏氏标准”的图谱，
指着一个明显是良性增生的影像，
对病人说这是早期癌变，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第三个视频则展示了某县医院门前，
黄牛公然倒卖筛查号，与排队家属发生冲突的混乱场面。
老李看得眼皮直跳。
老李看得眼皮直跳。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棘手的。”
苏奇的语气沉了一些，
“我们低估了人民的热情，也高估了基层医疗系统的承载能力。就像当初的江城中心医院，被强制分流才勉强运转。现在，这种情况正在全国遍地开花。”
“后勤补给不是由军方在协调吗？”
老李问。
“军方的效率没问题。但从省级仓库，到市，到县，再到乡镇，这中间的毛细血管是堵塞的。药品管理混乱，库存积压，甚至出现了倒卖试剂盒的黄牛。”
苏奇说完，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老李开口：
“这些都还是执行层面的问题。现在还有个更麻烦的苗头，是从人心上冒出来的。”
“前段时间，不是有个农民工李建军，被你救回来了吗？最近有记者去回访他，他说自己身体好了，但觉得当初可能就是个误诊，自己根本没得癌。”
苏奇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救人，不苛求感恩，但这种对事实的否定，触及了他体系的根基。
老李继续说：
“不止他一个。第一批被治愈的患者里，有一部分人开始散播这种言论。他们不觉得是药神奇，反倒认为是医院瞎诊断。这种声音一旦传开，会从根本上动摇‘烽火’的公信力。”
“在另一个县，有家属拿着手机录像，质问我们的医生，既然一百块钱就能治好，为什么之前还要让他们花十几万做化疗。他们不认为是技术进步，反而觉得是医院合伙骗了他们半辈子积蓄。”
人心是最难测的。
当一个奇迹廉价到人人可得，它就不再是奇迹，
而会变成一种理所当然的权利，
甚至是一种阴谋的佐证。
“奇迹过于廉价，就会被当成谎言。”
苏奇的声音没有起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这是人性，也是一个需要被解决的技术问题。”
最难懂的是人心。
人性的逻辑里，有一个难以修复的漏洞。
当一个奇迹过于廉价，唾手可得，它就不再是奇迹，
反而成为一种理所当然，甚至是一种阴谋的佐证。
承认被一百块钱治愈，
就等于承认过去倾家荡产的挣扎、借遍亲友的卑微、跪在医生面前的绝望，都成了一场笑话。
与其承认自己过去的愚蠢和痛苦毫无价值，
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从一开始就被欺骗了。
所以，感激会变成怀疑，怀疑会滋生怨恨。
斗米恩，担米仇。
亘古如此。
“你想怎么做？”老李问。
“人心的逻辑无法直接修复，但可以绕开。”
苏奇看着屏幕上那张红点密布的地图，声音没有变化，
“他们怀疑，是因为整个流程充满了太多‘人’的痕迹——混乱、失误、口耳相传。这些不确定性，会消解掉奇迹本身的价值。”
“所以，无论是后勤的堵塞，还是人心的反复，都是同一个问题：最后一公里的执行。我们需要一套全新的，能穿透所有中间层，直达基层的管理体系，用冰冷、绝对精准的流程，取代所有的人为环节。”
“需要我做什么？给你更大的授权？派督导组下去？”
“暂时不用。”
苏奇摇了摇头，
“这些都是外部压力，治标不治本。我想从系统内部解决。”
老李点了点头，他知道苏奇一旦说“想办法”，就一定有他自己的，超越常人理解的解决方案。
他放下保温杯，站起身，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另一份文件。
这份文件被密封在厚厚的牛皮纸袋里，上面盖着红色的“最高绝密”印章。
“你先别想这些了。”
老李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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