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师，现在，把村里‘噎食病’最严重的几个病人，带到这里来。”
“现在？”石兰看了一眼窗外墨一样的夜色，有些迟疑。
“现在。”
苏奇的语气里没有情绪，却带着一种无法拒绝的指令性。
很快，几个病人被家人半背半扶地带到村委会。
他们每一个人都瘦到脱形，眼窝深陷，皮肤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颜色。
浓重的死气笼罩着这间小小的石屋，他们只是坐在那里，连呼吸都显得费力。
苏奇让两名年轻研究员立刻开始工作。
抽血，记录生命体征。
他自己则打开了一个银色的手提箱，箱内是一台便携式超声诊断仪。
苏奇让一个病情最重的老人，躺在几张课桌拼成的临时“病床”上。
“大爷，做个检查。”
苏奇的声音很平静，安抚了老人的紧张。
他将耦合剂涂在老人干瘪的颈部与胸前，超声探头轻轻放了上去。
屏幕上亮起黑白模糊的影像。
围观的村民和石兰都看不懂那些跳动的雪花点。
苏奇的表情却在探头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凝固了。
他眼中的世界，与屏幕上的影像截然不同。
【影像透视】开启。
黑白的超声影像，在他的视野里，瞬间被一幅彩色的，立体的，高精度三维解剖图所取代。
他能清晰地看到老人食管的全貌。
食管的管壁出现了不规则的环形增厚，最厚的地方几乎将整个管腔堵死，只留下一条细线般的缝隙。
管壁的黏膜层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凹凸不平的糜烂组织。
典型的晚期食管癌特征。
但苏奇看到的，不止这些。
他的“视线”穿透了肿瘤组织，深入到了细胞层面。
他看到，在那些疯狂增殖的癌细胞之间，缠绕着一缕缕如同蛛网般的淡青色菌丝。
这些菌丝与癌细胞几乎融为一体，贪婪地吸取着营养。
不仅如此，在食管壁的基底层，他还看到了一些极其微小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颗粒状沉积物。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
真菌感染。
微量元素沉积。
这和他之前的猜测，完全吻合。
这个村子的食管癌，并非常规意义上的食管鳞癌。
它是一种由特殊的地方性真菌感染，在特定的微量元素环境下，诱发产生的全新病理亚型。
L-23/E-19项目的假阳性率为什么居高不下？
因为之前的数据库里，根本就没有这种“三位一体”的疾病模型。
试剂盒只识别L-23和E-19两个靶点，却无法排除这种特殊真菌和金属元素带来的交叉干扰。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那把能解开项目死结的，独一无二的钥匙。
苏奇压下分析的冲动，继续为下一个病人检查。
第二个，第三个……
每一个病人的体内，他都看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病理特征。
癌细胞，真菌，金属沉积物。
三位一体。
当他检查到最后一个病人时，那个老人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连躺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靠在墙角，发出微弱的喘息。
他的喉咙几乎被肿瘤完全堵死，已经好几天滴水未进。
再这样下去，不出两天，他就会因为脱水和饥饿而死。
他的家人，一个同样瘦弱的中年汉子，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对着苏奇磕头，泣不成声。
“医生……神仙……求求您，救救我爹……让他……让他能喝口水再走……”
所有村民的目光，都聚焦在苏奇身上。
那目光里，有期盼，有哀求，也有一丝不敢奢望的微弱希望。
苏奇看着那个濒死的老人，又看了看周围一张张被贫穷和疾病折磨得麻木的脸。
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转向尹雪和那两名已经惊得说不出话的研究员。
“准备手术。”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
只听得到风声和哭泣声的石头房子里，清晰地响起。
石兰和村长都惊呆了。
“手术？”石兰颤抖着问，
“在这里？苏医生，这……这怎么可能？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苏奇的目光没有动摇。
“我说可以，就可以。”
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汉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仅要让你爹喝上水。”
“我还要让他，堂堂正正地，再吃上一顿饭。”
……
村委会的石屋门外，雨丝混着冷风，吹得人骨头发凉。
张伟和李浩被苏奇派出来清点器械，两人的脸色比这天气还要难看。
张伟的手在发抖，他反复清点着一个托盘里仅有的几件器械，声音压得很低。
“浩子，食管支架置入术，最少需要内窥镜、导丝、扩张器和支架输送系统。”
“我们有什么？”
他指着那间透出昏黄灯光的石屋，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尸检报告。
“我们有一台便携超声，一堆采血管，几把基础的外科器械。”
“连一根无菌导丝都没有！照明靠的是那台随时会熄火的柴油发电机。”
“这不是在挑战极限，这是在裸奔着冲向雷区！”
李浩的喉结滚动，他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依据。
他脑中所有关于现代医学的规则，都在尖叫着“禁止”和“荒谬”。
“可……那是苏主任。”
这句话，是他此刻唯一的心理防线，却显得如此脆弱。
“我知道他是苏主任！”张伟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认知被撕裂的痛苦，
“可他也不是凭空造物的神！”
“没有内窥镜，他怎么定位狭窄段？靠手摸吗？”
“没有导丝引导，他怎么把支架送进去？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导致食管穿孔、大出血、纵膈感染！”
“这里没有任何抢救设备，一旦出事，病人会立刻死在我们面前！我们连最基础的心肺复苏条件都不具备！”
他们的对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站在不远处的尹雪耳中。
雨水打湿了她的肩头，她的声音比雨水更冷。
“清点完了吗？”
张伟和李浩的呼吸同时停滞。
尹雪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份平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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